无谓峰之巅经年云雾缭绕，在晴朗的白天，能看到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分外晶莹剔透，山峰一座接着一座连绵起伏，如同一条条巨龙在云海之中遨游。

在碧蓝的冰湖旁，身穿单薄衣衫的男人大剌剌地盘腿而坐，他面前是用灵能燃烧起来的柴火，柴火上面架着一只肥鱼。

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眉如远山，肌若明雪，白衣与黑发都飘飘逸逸，恍若不染凡尘的神明。

然而这位神明伸出手迫不及待地抓住烤得发黑的木枝，“啊呜”一口咬在热腾腾的烤鱼上，险些流出眼泪，“啊烫烫烫烫——”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啊，元羲。”忽然，一道语气颇为熟稔的声音传来。

元羲泪眼朦胧地看去，空荡荡的天空什么都没有。他又低下头，看到一只兔子精优雅地立在他面前，圆溜溜的翠绿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亮闪闪的漂亮极了。

他忍不住把脑袋凑近，几乎要碰到兔子精的鼻子尖，半晌，才慢慢地开口：“江尧？你回来了。”

江尧对他毫不意外的反应毫不意外，这位世人口中的元羲老祖据说已经活了上千个年头，江尧想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惊讶，估计得是宇宙爆炸吧。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烤鱼已经凉了一点，元羲一边啊呜啊呜地吃着鱼，一遍口齿不清地问。

“不知道，天陨之灾后就变成这样了。”江尧淡淡地回答后，又把对方打量一遍，“倒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要知道，百年前他第一次遇到元羲时，对方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为“元羲老祖”。

元羲闻言站起来，赤着脚踩在薄雪上，甩着手中的烤鱼转了一圈儿，故作一个潇洒的笑容：“怎么样，不错吧？是不是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江尧：“我看你像个精神病患者刚跑出来。”

“嗯~？这样吗？”元羲皱眉故作思考状。

“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江尧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来找你，是有事想问问你的。”

闻言，元羲立马重新盘腿坐下，长袖一甩，变出一桌子瓜子水果和美酒，满脸迫不及待地看着他，“什么事什么事，快说给我听听。”

江尧后退一步，突然有点后悔来找他了是怎么回事。

元羲斟满了清酒，美滋滋地小酌一口，忽听江尧沉重地叹了口气，把软乎乎的下巴硌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萧吟怀了我的孩子。”

元羲一口老酒卡在嗓子眼，接连不断地咳嗽了半天，清浅的墨色双眼也变得水光粼粼的，“你不是说假结婚骗天道来着？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江尧依旧病恹恹的，“大概是萧吟趁我喝醉后故意做的，他看起来是想背着所有人把孩子生下来，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所以也很苦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还活着这件事。”

元羲已然神色如常，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酒后乱性啊……”

“胡说八道什么！”江尧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将他剩下的酒仰头饮尽，豪迈地一抹嘴巴，悲愤地说：“兔兔我啊，当初只是想在殉道前找个美女告别处男罢了，怎么想到会引来这么多麻烦。你说，萧吟他到底图什么？”

元羲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嘴角挑起一丝笑，“一个男人，主动和你上床，又要给你生孩子，你说，他图什么呢？”

江尧像人似的双脚站在桌面上，本来还义正言辞的，听他说完后像是被点了定身穴，呆在了那里。

元羲弯起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墨黑的眼眸忽然幽深如沉渊，“江尧你啊，知道什么是爱吗？”

江尧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为……

“想要在天陨之灾殉道的你，其实已经隐隐感到不对劲了吧？”元羲又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欣赏着苍穹之下光影交错的风景，悠悠说出江尧埋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

“随着力量的增强，你身为人类的情感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弱，你努力装作一个普通人，实际上心里越来越不安。为了控制力量的增长，你特意去神海寻来小银龙，但他只能控制你在战斗时的输出，却没办法阻止你变得更强，也没办法阻止你渐渐丧失人类的感情。”

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簌簌飘来的雪花，凋零在元羲的墨色眉眼之中。他转过头，看向江尧，“我早就说过，你乃天道选定之人。你彻底解放自己的力量之日，便是成为天道之时。而你，却宁愿死在天陨之灾，也不肯接受这注定的命运。”

雪越下越大。

元羲站起身，如雪的白衣几乎要融入天地之间，倒还真有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的声音也变得渺然，“江尧，我活了数千年，还未曾见有人逃过天道安排的命运。违抗天道，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良久，江尧抖了抖身上的雪，冷笑一声：“那我倒想看看不堪设想的后果是什么……算了，本来想找你谈谈心，结果你跟我说这些没营养的话题，我要走了。”

元羲歪了歪头，又恢复了笑容温良的模样，“哎呀，怎么就要走了呢，我还想和江尧你多聊一会儿呢。”

江尧瞄了他俊逸的面容一眼，小声嘀咕：“选我当天道，倒不如选你不死不灭的老怪物，我说，天道就没通知你，你的命运是什么？”

“唔，我的命运吗……”元羲狡黠地眨眨眼，“天道说了，我的命运就是陪你喝喝酒，谈谈心，看你顺利飞升。所以，多陪我一会儿啊。”

江尧“嘁”了一声，“有些人的命运还真是悠闲呢。”他朝元羲摆了摆手，已经走到悬崖边，“为了不让你的命运那么顺利，我也得走了。”

说罢，他张开翅膀跳下悬崖，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元羲坐在悬崖边，双膝并拢，将下巴靠在膝盖上，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把他覆盖成了一个雪人。

不远的山洞中忽然探出一颗雪白的脑袋，绿色的眼睛懵懂地看向元羲，紧接着迈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

“叽叽！”小小的兔子精跑到元羲身边，朝元羲叫了几声，忧心地望着他。

这兔子精长得与江尧托身的那只别无二致，只是没有人类的智慧，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精灵罢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元羲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兔子精的耳朵，墨染的双眼却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所以说，多陪我一会儿啊，毕竟，我这个老怪物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这场雪下得很大，就连无谓峰的山脚下都飘起雪花。住在附近的居民早习惯了无谓峰喜怒无常的气候，早早关了门回家休息，迟觅云也提前给学生们放了学，让他们自行回去修炼。

“哇，真是难得啊，这好像是我来谓下学院以来第一次这么早放学吧？”念空开心地抻了一下腰，接着一把揽住藏春，“好兄弟，今天难得休息，咱俩一起出去，放松放松？我听说这无谓峰右边不远处有个温泉，这天气去泡一泡绝对很爽。”

藏春却抖了一下身体，从他宽阔的臂膀间逃出来，“不、不了，”因为不擅长拒绝，他愧疚得脸都烧得有些红，“我……我去看，楚灯。”

念空愣了一下，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啊，也是，你们关系好，是该去看看他了。”他想了想，又说：“那我就自己回寝室吧，上回去看他，他好像不是很欢迎我们。”

商徽音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贬低念空的机会，轻哼一声，冷笑道：“像你这样蠢笨得跟个狗熊似的家伙，谁会欢迎你啊，嗓门又那么大，人家楚灯本来病快好了也会被你吓晕过去。”

“哈？我嗓门大？”念空指着自己高喊一声，“臭丫头，你能不要别每天都找茬！”

藏春被他震得后退好几步，眼看着这俩人又你一言我一嘴吵了起来，奈何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费劲，憋了半天硬是插不上一句话。

“那，我先、走了。”藏春小声打了声招呼，但俩人吵得太过投入，愣是没有一个人听见。他只好担忧地看他们一眼之后默默退场。

另一边，楚灯睡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揉了揉眼角，坐起身看向窗外，见夜雪正无息的纷纷落下。

除了那棵他已经看得厌倦了的老树，庭院内一无所有。他呆看了许久，喃喃道：“臭兔子，你到底去哪里了……”

忽然，室内凭空传来一串鼾声。

楚灯恍惚地低下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角的一筐洞冥草。洞冥草的花蕊好像一个个小小的灯笼，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他猛地掀翻被子跳到地上，连鞋都忘了穿。

洞冥草的后面，兔子精正挺着白花花的肚腩，靠在草筐上睡得正香。

楚灯本想大声质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可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发出一点声音。

算了，他想，看在这只臭兔子还帮自己采洞冥草的份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尽管迟司主后来没再跟他提过洞冥草的事情。

他屏住呼吸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把兔子精抱起来，后者无意识地往他的脖子处蹭了蹭。

好、好软……楚灯一脸陶醉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