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可惜，你虽手中有宗布神剑，但终究还是太弱小了。”天边巨大而狰狞的鬼影发出凄厉的声音，这声音宏大而嘈杂，如同上百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话。

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从楚灯的头顶笼罩下来。

“楚灯，躲开！”江尧飞到楚灯的面前，刚想要替他抗下这一击，然而已经来不及。

黑色手掌穿过兔子精的身体，狠狠将楚灯攥在掌心中，楚灯拼命地挣扎，却感到浑身的灵能如被一块巨石压住，不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江尧毫发无损，眼中倒映着天空上的巨大鬼影，咬着牙“切”了一声：为什么偏偏是鬼气这种麻烦的东西。兔子精的身体能承载的灵能有限，若要他像当初红月之夜那样凝魂化形，又需要一定的时间，眼下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鬼气了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钳制于鬼气手中的楚灯身上，若是能……

“放开他！”一道凌厉的幽紫灵能破空而来，穿透巨大的黑雾，那鬼气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又迅速地汇集。

烈烈寒风掀动萧吟的衣角，他的额前闪烁起流光溢彩的古老咒纹，掌心已经再次汇成汹涌的灵能，即将朝鬼气攻去。

百鬼聚形所形成的黑雾手掌将掌心中渺小的人类楚灯再次捏紧，楚灯痛苦地喊出声来，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像是被碾断了几根。接着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百鬼同时发出的嘈杂声音震耳欲聋：“萧吟，你要攻击我吗？不要你这个乖徒弟的命了？”

周身闪烁的灵能愈发显得萧吟的面色阴沉，他仰头看向鬼气，怒火几乎难以遏制：“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诡异的笑声响彻天空，鬼影变幻出一根手指指向萧吟，声音犹如来自地狱：“还不明白吗？我要你的命。”

萧吟的心猛地狂跳，他不明白，百鬼聚形本应不具备自我意识，但眼前这个不但能够交流，而且还抱有明确的杀心——究竟是谁在背地里指使他们？！

正思索间，他与百鬼同时看到原本昏死过去的少年动弹了一下，他原本清澈的少年音拉出慵懒的尾音来：

“哈？你说要谁的命，我没听清。”

耀目的金光从楚灯的身上发出，穿透黑雾朝四面八方射去，鬼气瞬间感到被滚烫的烈火烧灼，一阵哀嚎着撒了手，一部分鬼气化作青烟逐渐散去。

楚灯一个翻身滚落在地上，弯曲膝盖堪堪站稳，他轻呼一口气，揉了揉肩膀，皱着眉抬起眼抱怨：“喂，你捏的我好痛啊。”

他注意到萧吟怀疑的视线马上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不敢在原地多停留，挥手唤来宗布剑。

宗布剑在他的手中光芒更胜，在幽暗的黑夜中发出激动的嗡鸣。

少年身披银辉，剑气如虹，几乎比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还更加耀眼。他倾身所赴之处，空气间的气流都被激起层层巨浪，无垠的黑夜裂开白昼般的沟壑，原本凝聚在一起的的百鬼瞬间如落叶纷崩。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被击溃的鬼气像一个个小蝌蚪般游荡在空中，语气颤栗发寒。

“少废话，要么乖乖去苦虚境投胎，要么在我的剑下魂飞魄散。”少年打断他的话，剑尖直指已经被打散的鬼气。

他才不会让对方多说，免得自己的身份败露。

没错，此时驱使着楚灯身体的正是江尧。他看方才楚灯昏死过去，干脆借了他的身体，这样身份不会败露，又能解决眼前的鬼气，岂不是一举双得？

小蝌蚪状的鬼气密密麻麻地颤抖，沉默着不说话，忽然，他们像是集体被下了什么咒语似的，抱着赴死的决心全部如骤雨般朝着萧吟攻去。

江尧暗骂一声“麻烦”，只得挥剑荡起剑霜朝那残余的鬼气袭去。

若非不得已，他其实不想对其赶尽杀绝，这百鬼生前均是活生生的人，也不知他们究竟被何人蛊惑，如今死于宗布剑下，就算是真正消失于这世间了。

这时，一阵清脆纯净的铃铛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密如黑雨的鬼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全部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一动不动。

脚穿草鞋、身披袈裟的小和尚遍体金光，手执一只造型拙朴的古铜色铃铛，走到萧吟与“楚灯”的面前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月楼中挨揍的那位。

“二位施主，我奉苦虚境佛子之意前来处理这些鬼物，可否将他们交予我，我将带其回苦虚境超度。”小和尚毕恭毕敬地说，与昔日在月楼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再次听到“佛子”二字，江尧心中疑窦暗生，但他现在毕竟顶着楚灯的脸，也不便多问，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挽了一个剑花将桃木剑收回腰间。

他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楚灯，为师怎么没有看清，你为何忽然就突然变得那般厉害了？”

萧吟说话的同时，将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尧顿感头皮发麻，一个健步窜到三丈开外，扭头不看他，声音干涩紧张：“我、我刚才突然感觉体内灵能暴动，可能是受到死亡威胁，一下子就爆发了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萧吟没再说话，但江尧总感觉背后的风冷飕飕的，始终不敢回去看他的神情。

为了舒缓紧张气氛，江尧热情地走到小和尚旁边，看他打开一只葫芦将鬼气尽数收进去，赞叹道：“多亏了小师父到场，帮了大忙了，对了，敢问小师父尊号呀？”

算下来他已经见了这小和尚三次，至今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小和尚将最后一只小蝌蚪收进去，把瓶塞塞好，才看向他，说：“贫僧，无心。”

“无心师父！”江尧近乎是热烈地勾住他的肩，“来者就是客，萧峰主，无心师父大晚上来帮我们收服鬼气，总不能让人家就这么回去，我这就带他去客房小住一晚，咱们明天再举办宴席好好谢谢人家。”

他左手拉住无心的手，右手随意地抱起晕过去的兔子精本体，头也不回地朝谓下学院客房的方向走去。

萧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好，好得很。”

他的声音极低，但还是顺着风声旋入江尧的耳朵里，他心下一片悚然，然后就跑得更快了。

无心被他拉着跑了一路，偏偏一声也没吭，江尧心中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细想，因为他现在满脑袋都只剩下了萧吟最后的那声冷笑。

啊啊啊好可怕，比百鬼聚形还要可怕一万倍！

这几间客房就安置在楚灯他们的宿舍旁边，是为偶尔前来无谓峰求教的灵能者提供的，此时没有任何人入住，空荡荡的还是有点吓人。

但无心可是有金光护体的小和尚，肯定不会在意这种事，于是江尧很放心地把他留在了这里。

“无心小师父，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见。”江尧说着，抱着兔子朝他挥了挥手。

无心站在原地，忽问：“施主，为何留于无谓峰中？”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尾，江尧皱了皱眉，以楚灯的口吻回答：“我自然是来谓下学院求学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无心点了点头，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不再说话。

江尧见他作送客的姿态，也不再多说，一边心中想着一会儿要回宿舍等他们都睡了再把身体换回来，一边慢慢地朝宿舍走去。

他沿着石板路走了一半，忽感背后升起一片凉意。他如有所感地转身，看那小和尚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冷月之下，他的脸色苍白如大理石般，隐约泛起黑色的雾气。

江尧再一眨眼，那小和尚微微朝他颔首，刚才他所看到的黑色雾气荡然无存，似乎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江尧揉了揉眼睛，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那种感觉。他只好晃了晃脑袋，权当自己眼花。

这天晚上，江尧在重回兔子精的体内后做了个奇异的梦。

梦中，他来到一片寂静无声的虚空之中，这里只有纯然的黑暗，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无。

他仰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刻满神秘符文的转生之门，门内外排着看不到尽头的幽魂，他们的前面，是盘坐在虚空中的巍峨佛像。

这佛像与刚刚见过的小和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佛像缓缓睁开双眼，面容慈悲平静，问：“施主，为何留于无谓峰中？”

江尧低下头，见自己已经是半透明的灵体状态，心中猜到此处便是众人口中的“苦虚境”。他再次抬起头，与眼前赫然屹立的佛子直视。

“今夜百鬼聚形之事是你指使的？”他不答反问。

佛子转动金色的眼球，看向脚下的江尧，又道了声“阿弥陀佛”，“百鬼聚形皆因游魂留恋人间不肯转世造成，吾不忍其魂飞魄散，故创造无心前往人间收服。”他顿了顿，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施主，为何留于无谓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