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林绛的焦虑。

当他走出酒店大门时，忽然在斑斓光下的车流里看见一个摇晃的人影。

来人身形有些颤抖，低着头，正蹭住墙壁慢慢地走来。

林绛先是愣住，恍惚间产生了某种错觉，接着连忙快步上前，伸出小臂：“你怎么了？”

柳寄生搭上他的手，借着力站定，鼻腔中传出一声重呼吸。

霓虹灯光投下，在地上射出冰冷的影子。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些许活力，抬起头来，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她平时说话的味道极有韵味，语调起伏有致，只是看起来冷漠而已，此刻却低沉得没边。

“路人甲死了。”

林绛收回了审视：“嗯……”

话说到一半，又生生转了音调。

“啊？”

他没反应过来，又花了一秒钟消化信息。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柳寄生朝下看，神情不似作伪，甚至脸上还有着因为痛苦而留下的狰狞痕迹。她似乎受了伤。

万头草泥马呼啸奔来，全部堵在林绛的支气管。

——路人甲，死了？

他刚想开口，柳寄生却预判抢先，再次肯定道：“他死了。”

……不会吧？！

他还指望能够在大佬的带领下浑水摸鱼呢！

想到这，林绛脱口而出：“你之前还跟我私信说他不对劲。”

现在蔺归之失踪、路人甲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还站着过主线的玩家，就剩他俩了！

柳寄生看过来，似是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平静道：“具体的等会再说，我要思考一下。你现在要去哪里？”

提到这个，两人默契地撤回帮扶和被扶的手。

男人拾起表情管理，拖了声“啊”的长音：“你没看手机吗。”

柳寄生刚要张口，林绛却抢先一步，挑着重点把情况说了。

最后还不忘关心道：“对了，你是受伤了吗？要不要处理一下？”

得到“不碍事”的回复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酒店帮订的出租车，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空气中满是沉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暗暗流动。

无论是震惊还是关心，心照不宣地点到为止即可。

这种分寸也体现在他们的座位中：共同坐在后排，中间隔了足足两个的身位。

柳寄生盯着他的棕色手提箱，好奇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雇主说等到贫民窟再打开。你休息好了吗？现在该说你们的事了吧。”

林绛移走视线，面朝前方，坦荡地转移话题。

另一人则向后靠住背。

“下午分开后，我和路人甲一路追踪到了市区，最后把范围划定在公司总部附近。正计划着怎么潜入调查，却忽然遭遇了袭击。”

“袭击？”

“对，当时我和他坐在车上，走的陆路。突然一声枪响传来，击中他的太阳穴。他当场死亡了。现场一片混乱，立刻出了车祸，我只能藏在人群中离开。”

林绛没有表示，克制着自己的小动作，绷紧身子。

他似乎记得，刚上车时的广播正在说，“下午城西出了连环车祸”。

不过因为嫌吵，所以顺手关了。

看着陷入回忆的同伴，柳寄生提醒道：“你可以上网搜索新闻。我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

他掏出手机开始查找，果不其然，那场枪击和连环车祸已经爬满了网页。

往下浏览，终于看见一幅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片。可无论哪个网站，都没有对唯一死者的介绍。

这不奇怪，路人甲的副本身份是路霆仅存的亲人，互联网理所应当有对其的保护。

倒是让他找到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找与死者共乘车的短发女性，身高约一米七，着白色上衣与深色包臀裙……”

可信度如此之高。林绛无法不信。

尽管，还依旧残存着一丝“大佬假死布局”的期待。

“说实话，死法有点敷衍了。”他正色道。

“你知道的，世界充满魔幻。”柳寄生说。

“嗯。”他贴住车门，藏在下方的手搭上手提箱的开关，似乎下一秒就会灵活地将其打开，“所以你是怎么受伤的呢？”

氛围陷入沉寂。

他转头，看见瘦弱的女人没有丝毫异样，只是神色中多了点不解。

片刻后，才道：“你可能不信，是内伤。”

林绛：？

“什么？”

面前第四次下本的玩家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道：

“你相信玄学吗？”

＊

短短两分钟，柳寄生所言的丰富程度令林绛叹为观止。

据她所说，在九塔里有一条隐形规则：

所有在进入游戏前就习得玄学手段的玩家都拥有一个“看不见的蓝条”。

每当他们使用这个自己本来就会的技能时，除去事件本身的因果得失，将额外消耗一定的蓝。从九塔中获得的技能则不受限于此，归属于另一套计算系统。

以卜算为例，无论是在主城还是副本中，这种玩家的每一次占卜，都会提升自身的准确度。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们下一次占卜时所要损耗的蓝会变多。

“所以？”

“我其实会一点占卜。”她诚恳解释道。

“我算了蔺归之和单飞川的下落，但答案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因此，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你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林绛比较关心这个。

“我说了，这个问题很复杂。直到蓝条耗尽，也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听完后，他沉默了。

这解释乍一看没有问题。

因为他们所在的可是个无限流世界，名副其实的超自然之地。

但问题在于，柳寄生的话术性太强了。

这是一份不可证伪的答案。

从她身上，他得不到证明，因为她一直都在强调自己“蓝条耗尽”的状态。

而从外界得到证实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副本中论坛是关闭的，也无法向非游戏中的好友发送消息。

疑虑不断加深，然而打脸的是，下一秒，女人的眼底浮起笑意。

“我可以向你略微展现我的力量。只要等我恢复一些能量。”

闻言，林绛战术性后仰，心底的一团乱麻直接消散，想：

嚯，如此丝滑的一套小连招，真是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

压下所有的怀疑，他同样报以微笑：“好吧。”

接下来的路相顾无言，两人顺利到达车站，登上去往贫民窟的列车。

预计抵达的时间是两小时后，比之前去城郊墓园的时间久得多。

这一次，是相对而坐。

坐下后，两人都率先开始观察环境，看向对方身后。

偌大的车厢中没有其他乘客，服务机器人站在门口待机。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就又默契地低下了头。

林绛翻着手机，柳寄生看向窗外。但后者永远也不会知道，前者正在搜索“枪械构造”和“射击速成”。

如前文所见，他昧下了枪。

这其实是他个人的一点小私心，绝非出于对同伴的不信任。

危险的东西，必须要妥善保管才行。

当下，路人甲疑似死亡，不可求证。

虽然不排除他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玩家，“唰”的一下就被爆了头，但根据之前相处的细节，林绛并不能对此感到信服。

蔺归之生死难料，柳寄生自有手段。

而他，也需要一些保命的东西。

机器人走来，礼貌地询问：“女士、先生，需要水吗？”

除去特殊设定，在副本中很难感觉到口渴。林绛没有拒绝，先看向面前人。

柳寄生摇了摇头。

“好的，打扰了。”乘务员欠身，“若有需要可随时呼唤我，我就在门旁。祝二位乘车愉快。”

言罢，便迈着特定的步子离开。

林绛若有所思地看他的背影。

或许是为了防止恐怖谷效应，这个时代的人形机器人都做了明显的机械化设计。

——尽管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半人不人的钢铁感更吓人就是了。

在出发前，他早就做足了准备，调查了贫民窟的信息。

官方名称叫做“过南图”。

名义上隶属于罗斯塔斯市，实则自成体系。地理位置也与主城区相隔甚远。

这趟列车并不能直接把他们送到终点。下车之后，他们不过抵达过南图的边界，需要再搭上当地的人工车，才能真正进入贫民窟内。

许是没有乘客，车厢中的灯光只开了一半，孤零零地聚在两人头顶。

此种打光方式让林绛联想到舞台，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正好瞧见列车驶出隧道，窗外，荒凉的山脉隐于夜色中。

他们正式离开城区。来到“废土重建计划”无暇顾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