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祖幽说她愿意出钱供易桥念书,但她有一个要求,也只有这一个要求——
易桥必须跟着自己去京城。
“我不要……”
易桥一听便开口拒绝,她不想离奶奶太远,怕奶奶身边缺人照顾。
可易奶奶一把将要上前的易桥拦在自己身后,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转头问段祖幽。
“小幽,奶奶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家桥桥吗?”
闻言,段祖幽的目光落在老人身后的小姑娘身上,嘴角微微上扬。
“您就当我是在惜才吧,这几天给易桥讲题,我发现她头脑很灵活,如果好好读书,以后肯定会有一番成就,我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人埋没在小山村里。”
易奶奶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段祖幽,眼里是防备,是难以置信,却也暗含期待。
“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段祖幽耸耸肩,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散去几分,她道:“说句不好听的,奶奶,出这笔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也犯不着蒙骗您。”
此时,易奶奶已经信了七八分,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那为什么非要桥桥跟你去京城?”
“京城的教育资源要比这里强上太多,易桥她值得得到最好的。”
她值得最好的——
将这几个字反复在唇间咀嚼,易桥的心肝儿都颤了颤,她忍不住去抬眸看段祖幽,恰巧与段祖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可这回,易桥忘记了低头,反倒是段祖幽先不露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她真的值得最好的吗?
会有一个人,愿意把最好的给她吗?
段姐姐要把最好的给她吗?
易桥一下子鼻根酸涩,眼泪好像在眼眶里待不住了。
不过激动之后,易桥依然觉得去京城读书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可她嘴笨插不上话,又被易奶奶又推着支走,她只要闷着头去洗衣服。
虽已暗自打定了主意放弃去京城的机会,易桥还是竖起耳朵去听奶奶和段祖幽的谈话,直到她们那边声音渐渐小下去,易桥才叹了口气,收了心思专心干活。
院子里凉风习习,蝉鸣声聒噪,易桥蓦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易桥。”
“诶?”易桥回头:“段姐姐?”
“嗯,是我。”段祖幽随手拉了旁边的一个马扎坐在易桥面前,举止气度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先别洗了,我想跟你聊聊。”
易桥乖巧地停下手头的活,一双圆溜溜的眼凝着面前的人,。
“聊什么?”
“小易桥,你想继续念书吗?”
“想……可是……”
段祖幽立刻打断她:“没有什么可是,我现在就问你想不想。”
易桥绞着手指,纠结许久后点点头:“想。”
“好。”段祖幽满意地扬了扬下巴,“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你自己念书就行,你愿意接受吗?”
“可是我得照顾奶奶!”
“我会按时给你奶奶生活费,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可,可……我……”
易桥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段祖幽又似是失望地摇摇头,劝说道:“易桥,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打工挣那么几个钱和以后有出息了挣大钱,哪一个更能照顾好你奶奶呢?你好好考虑,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段祖幽深深地望了一眼易桥,然后转身离开。
她是不是让段姐姐很看不起她?
易桥慌里慌张地继续洗衣服,可洗着洗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手也被自己搓得通红。
剩下的一整日,易桥都心神不宁的。
晚上。
易奶奶拉着易桥的手躺在床上,感慨道:“没想到啊,这一晃眼我的桥桥都长这么大了。”
奶奶怀里熟悉且特有的气息让易桥心安,她轻轻闭上眼睛:“可是我不想长大。”
长大,就意味着要离开。
易奶奶摸着易桥的头,笑道:“在奶奶心里,桥桥永远都是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娃娃。”
“嗯!”易桥鼻头一酸,心中苦涩与幸福交加。
易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奶奶也想永远陪着你往前走,可奶奶总有走不动的那一天啊。”
易桥难得有些任性地说道:“那我就陪着奶奶停在原地,我也不走了!”
“傻桥桥,你可以先去前面的路啊,帮奶奶啊,把路上的小石子踢走,这样奶奶走得就轻松多了,如果桥桥锻炼成大力士,还可以背着奶奶走啊。”
易桥瞬间知晓奶奶的意思,她抽噎着:“可是,可是……”
“桥桥,我们很幸运,能遇见像段小姐这样好心的人,恐怕这样的机会我们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如果放弃,那就太可惜了。”
“奶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担心,奶奶身体倍棒,有信心能活个一百岁,奶奶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的桥桥过上好日子。”
“奶奶其实不要求你像段小姐说的那样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出息,奶奶就是希望桥桥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又要干活又要学习,学习资料还要向别人借。”
说到这里,易奶奶抹着眼泪:“桥桥生在这个家里真是遭罪啊……”
易桥的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母亲回城里去了,将还是四岁的小易桥留在了她家暴的父亲那里。
于是之后整整三年,易桥甚至都没上什么幼儿园,就在家里干活,干好干不好都要承受来自父亲的毒打。
父亲去世后,她便跟着奶奶长大。
因为爸妈都走得太早,易桥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只是偶尔脑海中会闪过他们模糊的背影,不过不知道那是残留的记忆还单纯是她幻想出来的。
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哪怕不在身边好歹也能通话和视频,每当看到类似的场景,易桥心中都是说不出的羡慕和难过。
可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易桥向来只敢在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哭累了就睡,睡醒就是新的一天。
易桥从不跟奶奶提爸爸妈妈的事,她本来是一个内敛少语的人,可在奶奶面前,她总是一副欢快地叽叽喳喳的样子。
她很爱奶奶,奶奶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
易桥用力抱着易奶奶,哽咽道:“奶奶,我没有遭罪,能成为奶奶的孙女我可开心啦!”
*
易桥踌躇许久,还是去找了段祖幽。
“你昨天说可以供我念书,现在还作数吗?”
段祖幽挑了挑眉,说:“当然算数。”
“那,那我需要怎么回报你呢?”
“回报?”
段祖幽浅浅笑了一声,眼神如羽毛般轻飘飘扫着易桥的面颊,最终停留在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
她……哭过了?
收起了笑容,段祖幽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你能好好读书就算是回报我了。”
“段姐姐,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
这次易桥十分坚定。
本来是不甚在意的,可看到小姑娘把拳头握得生紧,忍着不掉泪珠子的倔强模样,段祖幽还是心里一软。
她缓缓说:“好,我等着你的回报。”
微风卷起燥热黏腻的空气,糊在女孩额前的碎发上,她的眼睛带着血丝,却很亮,照着段祖幽浑身刺痛。
*
不愧是段祖幽,雷厉风行如她,不过几日,就已经将各种手续之类的都安排妥当了。
这下,易奶奶也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将易桥托付给段祖幽。
易奶奶嘱咐道:“桥桥,到了京城要乖啊,听姐姐的话,要好好的,有事随时跟奶奶说啊,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
易桥含着泪拼命点头。
不远处的段祖幽眼中晦涩不明,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临开学一周,易桥跟着段祖幽坐上了飞往京城的飞机,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小激动,可刚起飞不过一会她就觉得难受,恶心想吐。
易桥不想再给段祖幽添麻烦,只好死死咬住下唇忍耐着。
段祖幽眯了一会,刚醒,转头就看到旁边的易桥脸色发白,女孩光洁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
“你不舒服?”
“没有!”易桥下意识否认,顿了一下,又小声道:“好像有,有点……”
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段祖幽有些无奈,她叫来空姐,给易桥一杯温水和晕车药。
她做这些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靠近易桥,清透的百合花香混着沉静的木质焚香不加保留地挑逗着易桥的嗅觉。
易桥往后缩脖。
不知是不是起了药效,她渐渐没有那么难受了。
往窗外望去,外面是一片不见尽头的白色,这广阔无垠的天地将人衬托地极为渺小。
易桥不由自主地想着,这片天空下的土地是什么样子的呢?土地上的人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呢?是辛勤耕种的农民伯伯,还是坐在办公室里敲键盘的白领?
好神奇,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相遇的人,居然也能在短暂的一刻同处一条线上。
我们短暂地相遇,然后长久地分别。
*
落地大都市。
从下飞机开始,易桥就局促地跟在段祖幽身后,可有人同样也在跟段祖幽身后,并说着一些易桥听不明白的词汇,大概是在汇报工作?
易桥又不免被挤到后面,她有些垂头丧气,甚至不敢抬头。
“易桥。”
段祖幽一歪头发现小姑娘人没了,转头才发现她跟在队伍的最末尾,连看一眼她的身影都觉得她此刻委屈得要命。
她叫她的名字,催促道:“跟紧些,别一会儿丢了。”
“好的,好的。”易桥赶紧快走几步,跟上段祖幽的步伐,其实,她还挺意外段祖幽在这么忙的时候居然还能想起她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不由得心中窃喜。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段祖幽居然还挺重视这个看似只是随手带来的小姑娘,于是也纷纷心照不宣得给她留出位置。
易桥没有察觉那些人心里的小九九,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只想东张西望好好欣赏一番,可又怕被别人笑话没见识,所以她只敢偷偷地瞥上一眼。
哇——
大城市不愧是大城市,连机场的装修都这么好的嘛?比她家还好,这里的瓷砖干净得都能反光,可她家一块也没有,大都是水泥地。
段祖幽和那群人健步如飞,易桥收回分神的目光,时不时还需要小跑一段距离,暗想还是大长腿好。
直到被领着坐上车,易桥的神经和腿部肌肉才放松下来。
一旁的段祖幽应该是处理完她工作上紧急的事情了,随手给易桥递了张纸巾。
“擦擦汗吧。”
段祖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善良过,她都快要被自己感动哭了,可易桥接过纸巾后却如惊弓之鸟般连连道歉。
原来,她以为段祖幽是在嫌弃她会弄脏车子,毕竟这辆车看起来可不便宜。
段祖幽懒得跟她解释,就这么任由她误会去了。
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易桥,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家里,我会安排保姆照料你的衣食起居,一切费用由我来出,你只需要专心读书。”
“我不会经常在家,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这个手机给你,我的私人手机号已经存在里面了,还有一个是我助理的,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联系她也行。”
段祖幽把一个崭新的手机扔给易桥。
易桥接住,小声道:“谢谢。”
“哦,对了,”段祖幽似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有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妹妹,今年也是要上高中,和你一个学校。”
易桥一愣。
她曾经羞耻地幻想过自己是段祖幽的妹妹,可没想到,人家还真有妹妹,如此一看,自己实在是太卑劣龌龊了。
“知,知道了……”
段祖幽不可见得翻了一个白眼,实在不懂易桥又有什么好失落的,有些好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什么了?”
易桥迟钝:“啊?”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那个妹妹不是什么善茬,你最好离她远一些。”段祖幽睨着她:“懂吗?”
易桥其实挺意外的,她不是很明白,段姐姐人这么好,她的妹妹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不过她还是那副乖到没脾气的样子,道:“我知道了,段姐姐。”
段家别墅坐落在郊区,依山傍水,如同世外桃源。
刚进大门,易桥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怀里抱着洋娃娃的女孩站在楼梯口,从高处俯瞰大厅。
女孩似乎是等了很久了,见到她和段祖幽就立马走下楼梯过来迎接。
“姐姐,好久不见啊。”她笑盈盈地打招呼,又看向段祖幽身后的易桥,道:“你就是那个易桥吧?”
易桥怯怯地“嗯”了一声,她本就不太会说话,又记得段祖幽的警告,只能勉强朝女孩笑笑表示自己是善意的。
不过女孩也丝毫不介意。
她伸出手,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哇,我是段祖幽的妹妹,我叫段妄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