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薨原位于云荒世界的中心，有传言那里是众神之坟墓，也传言那里是第一代也是唯一一代四位巫帝的葬身之所。

帝薨原上有通天之门，打开通天之门，走过九百九十九级天阶，可见朝天宫，那是祖神所居之地。

至于打开通天之门的方法，唯有献祭，战争也是献祭的一种方式，来得更直接更快。

自神灵经现世的那一天，云荒四族南巫蛮、北狄、西戎、东夷的战争机器就开始启动，战争已持续五年时间。

万里帝薨原，早被各族血水侵染，枯骨弥漫。

至于神灵经的意义，是产生新的云荒之主，或是诞生新的神灵，无从断定，四部族内在那些老家伙口中代代相传，神灵经现世是改变整个人族命运的一次机会。

三千年前的星月大部，黯夜星岚失败了，代价是举族灭亡。

但毕竟是一个起始，随着韩奕的出现，这个起始将再一次继续，只不过这一次四大部族都参与进来，赌注更为巨大。

韩奕坐在一头十丈之高的巨猿头顶，耐心翻看着各族呈送上来的木简，这种足以俯视一切的姿态，令他心中那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变得更加良好，他的信心也越来越足。

“一切都在掌握中！”

他不止一次这么对自己说。

其实，韩奕并不清楚，从他吞噬第一头神灵的开始，一切都在悄然朝着一个方向潜移默化，他吸收了神灵的一切，也包括神灵的天性。

在神灵的天性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劣者淘汰”，就是最大的律，整个云荒世界，甚至星空之外，都是一个丛林，一个猎场，总有猎人和猎物两方的存在。

对于猎人而言，情感是多余的无用累赘，只有最冷静的猎人，才能捕获更多的食物。

巫帝时代，云荒世界曾出现过一件神器，名为“沉沦”，传言道“世间众苦，以欲为首，分有怨、恨、贪、爱、权、名、□□、杀戮、嫉妒、愤怒、哀伤、仇恨、长生种种。此神器因众生之欲而生，故名‘沉沦’”。

韩奕如今的状态正朝着摆脱“沉沦”的方向发展，他尚不自觉而已。

寒蝉部的灭亡、阿公的死，乌松和曲灵，都已成为他心头最不愿去触碰的地方。

还有那一个算得上陪伴五年的白衣女子卫夫。那一日苏战长剑斩下时，乌松和曲灵其实也曾朝着他扑救而来。

“愚蠢，真是愚蠢，一切都在我掌握中！你们何必多事！”

韩奕抬首望天，那里仿佛有一双冷漠无情的目光正关注着自己，他想起了这一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自己通过祭巫测试那一日，星空之海的那一道庞大无俦身影。

“我们见面了。”韩奕骤然起身，漠然回应道。

“轰隆隆——”

天地间一阵震天巨响，如雷霆电闪，帝薨原上近百万的各族战士只觉天旋地转，耳鼻齐鸣，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天地之间，帝薨原上，一道高达万丈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阶。

韩奕飞身落下，带着己丑，一级一级拾阶而上。

推开朝天宫的大门，门后空无一物，只有星光璀璨无数，寂静如海，海上盘卧着一个巨型生灵——祖神。

“你终于来了！”祖神蠕动一条长须，言语不悲不喜，目光深沉冷静，不是冷漠，也不是无情，就像一团清水，万物映入水中，水依然是水，万物依然是万物。

韩奕却心中一沉，他在祖神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伟岸力量，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力量，那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已消失一半。

“不用害怕，我走不出这片星海。”祖神看似笑了一笑。

“万年以来，我想通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人人物物都该身处樊笼，心自由自在，才是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

韩奕不由问道：“你的心，自由，自在了吗？”

祖神没有直接回答。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万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只小妖，神魔当道，妖族是他们的食物，从那一天起，我发誓要守护部族，杀尽神魔，但现在我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存在，你成了当年的我。”

“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祖神问道。

韩奕默然。

“来吧，杀了我，一切皆如你所愿。”

“你的阿公可以复活，那个白衣女子也可以复生，寒蝉部、独鹤部会按照你的心愿，成为云荒世界的大部落。”

“我呢？”韩奕终于问出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问，也必须由你自己来回答。”

星海沉寂，一道练光闪过，祖神阖目安然而逝。

七天已过，朝天宫上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巫即和葛雏各收到己丑传来的一道神念，让他们去往朝天宫。

“看样子是赢了？”巫即猜测道。

“赢了固然是好事，你说我们会不会迎来一位新祖宗？”葛雏面色有点难看。

“别老想着卫夫的事了，是老祖宗也好，新神灵也好，毕竟是人族的，更是巫蛮两族的。”巫即道。

“他现在这么厉害了，让卫夫苏醒应该是小事一件吧。”葛雏说出心里话。

“让你别提了，你怎么回事？”巫即看过一眼老友，不忍道：“这个要求我会见机提出来，放心放心。”

两个老家伙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但己丑似乎没有让他二人进去的意思。

“麻烦通报一声。”巫即人老皮厚，舔着脸笑道。

己丑面无表情，“你们不用见主人了。”

“啥？”葛雏几乎跳起来，走这天阶无法使用修为，他几乎是拼了半条老命才爬上来的。

“主人已经坐寂。”己丑道。

“坐寂？”两个老人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

“是主人自愿的。祖神给了主人两个选择，杀了他，成为新的神灵。不杀他，成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祭巫。”

己丑话语里第一次多出一丝莫名的情绪，继续道：“主人作了第三个选择——杀掉祖神，自我坐寂。”

“为什么？”葛雏问道，巫即已经有点傻眼了。

“主人说，黯夜星岚说过一句话，‘人要有道，你的信仰就是你的道，但不该是那需要献祭的神灵’，他不愿成为第二个祖神！”

“主人已完成祭巫的心愿，实践守护部落的誓言，但守护的不是寒蝉部、独鹤部，这话得由你们告诉乌松和曲灵。”

巫即已回过神来，朝着宫门跪拜下去，葛雏犹疑一会，同样跪拜了三次。

从此世间再无神灵，只有一个守护朝天宫的阴灵卫。

山门脚下，乌松和曲灵并肩而立，得到那个答复后，二人久久沉默无言。

更远处，一个白衣女子身影，怔怔望向通天之门，风吹过，她轻轻缕起了鬓角飞起的几缕青丝，耳边仿佛有一个男子温柔轻吟。

“死去的不复归来，归来的已是陌生。”

“踏入灰烬的国度，犹不望回首一眸。”

“亡者的遗愿，永不忘聆听生者的祈求。”

“大神术‘回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