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生送信回来，说卫先生愿意见一见薛倾川。

谢旼摸了摸信纸，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收进抽屉，走到书房外问：“少帅还没来？”

孟鹤衣说：“没呢，外头下雨，可能耽搁了。”

谢旼点点头，说，“屋里怪闷的，我去水榭坐一会，晚饭也挪过去吃吧。”

“是。”孟鹤衣说，“公子，入冬半个多月了，您多披件衣服吧。等会少帅来了看见，又要数落人了。”

“要数落也是数落我，”谢旼说，“你怕什么？”

“公子，”孟鹤衣露出几分为难的苦笑，“您不会真以为少帅不数落我们吧？”

谢旼叹了口气，心说也是，薛倾川这人唠叨得很，“把我那风衣拿着吧。”

火炉移到水榭内，烧旺了，再放上砂锅，里面煮着汤，谢旼坐在炉边暖手，叫孟鹤衣把帘子拉上，只留对着桥的地方，薄薄地垂着一层纱幕。

薛倾川来时，谢旼正好掀开锅盖，香味一下子逸了出来。谢旼看汤炖的差不多，侧眸对薛倾川笑道：“你来的可巧。”

他盛了一碗，放在薛倾川面前，又给孟鹤衣递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一面说，“下着雨挺冷的，暖暖身。”

“哦。”薛倾川瞥他一眼，“你还知道冷，怎么不进屋？”

孟鹤衣微微侧过身，心说少帅果然要开始数落人了，和他无关，千万别拉上他。

然后孟鹤衣就听到谢旼喝着汤毫不犹豫出卖他：“鹤衣嫌闷。”

薛倾川不搭这茬，握了握谢旼的手，他手背是凉的，手掌被热碗捂暖，薛倾川说，“摊上你这么个主子，已经够受罪了，你还往人家身上推？”

谢旼抿着唇上的汤水，讨好地笑了笑，道，“喝了暖，少帅，你尝尝？咱们吃完就进屋。”

薛倾川把凳子挪到了谢旼旁边，挨着他坐下，伸臂将人搂着，右手端着汤碗尝了一口，评价道：“这汤做得好。你家厨房换人了？”

“我做的。”谢旼说，“菜不辣吧？我记得你爱吃甜的。”

薛倾川尝了尝，说，“还行，也是你做的？”

“嗯。”谢旼有些得意，“谢公子厉害着呢。我不冷，你不用抱我。”

“手都是凉的。”薛倾川用左手指背贴了贴谢旼的脸，又说，“脸也是凉的，还不冷？”

“吃着就暖回来了。”谢旼说，“对了，等进了十二月，你陪我去先生那儿住一日吧。”

“你不是说，这么早见长辈不好么？”薛倾川又想起谢旼家里被抄，家里起火，父母身亡也是在十二月初，有些犹豫，没有立刻答应。

谢旼并未察觉，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说，“我听说，甄家那两兄弟下个月要入蜀阳，与严立铮签三省之间的和平约定。甄氏在两襄的军队必然不会跟随主帅一同入蜀阳，不然那就不叫和平谈判，而是武力威胁。待他们进入蜀阳，少帅，你也该出发了。”

薛倾川嗤笑一声，道，“你这是怕我死了，以后没机会见你先生么？”

“我没这个意思。”谢旼低头笑了笑说，“少帅，蜀阳守备军本就不如两襄，严立铮也必然要分兵力驻守城门，以防甄家兄弟率军强行攻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谢旼说着给薛倾川夹了块肉，薛倾川接了，道，“你说。”

“甄溯、甄源两兄弟不合。他们共治两省，难免要分个高低，甄溯觉得自己年长，是襄军大帅，甄源觉得自己功高，不服他哥压他一头。”谢旼慢条斯理地说，“这次说是和平会谈，实则不然。甄源想联合严立铮让他哥有去无回，甄溯想借机吞下蜀阳，借严立铮的刀对付亲弟。严立铮呢，也乐得看他们兄弟相争，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少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蜀阳一乱，就是留给你的机会了。”

“你这消息还真是灵通。”薛倾川半真半假地夸了一句，“人在千里之外，就能把他们摸得底透，谢公子，我好怕啊。”

谢旼笑着挑了挑眉：“你若不做亏心事，对得起我，怕什么？”

“你这么厉害，我当然是怕自己捆不住你，你嫌弃我厌倦我，跑了怎么办？”薛倾川说着喝了口汤，“你瞧你，厨房都下得，可给我套紧了。”

谢旼垂眸笑了笑，也不知方才的话听进了几分。

薛倾川语气一凛，说道，“你方才说他们在蜀阳会谈？蜀阳多山，虞水也从其中穿过，省会低在盆地中心，即使襄军想要强攻，也不容易。如果严立铮够狠，就该在襄军入城前杀甄家兄弟。”

“怎么打，都是少帅说了算。”谢旼笑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些信息你怎么用，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过问。”

“我的事就不是你的事？”薛倾川叹气道，“这话可真绝情啊，谢公子。”

谢旼看也不看他，拣着菜说，“少帅是头一天认识我么？你在我这儿讨什么情？”

薛倾川并不在意，随口答：“那自然是讨你的真情啊。我说熙和，你若真不想与我谈这个字，转开头做什么？不敢看我，神色还绷着，怕露形迹吧？”

谢旼不答，薛倾川说他厉害，其实薛倾川才厉害。

沉默了一会，谢旼又说：“明儿晚上我跟阮二出去玩，少帅若忙，就不必过来了。”

“你怎么总跟阮二去玩？”薛倾川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这回玩什么？”

“去夜宫听曲儿。”谢旼笑了笑，“说是新来了个唱歌的，阮二要去看。汤，还要么？”

“要。”薛倾川点了头，又道，“去玩就去玩，听歌可以，其他的你注意点。”

谢旼忍不住笑，说，“那是自然。”又对孟鹤衣道，“吃好了回去热上水，这边可以晚点收拾。”

孟鹤衣听出来主子是赶他走，看他凑在桌边蹭吃蹭喝烦了，立刻起身离开，留下谢旼和薛倾川在水榭中。

待人走了，谢旼放下碗筷，侧着脸斜瞥着薛倾川，问：“你来了怎么都不亲我？”

薛倾川正喝了口汤，被他逗笑了，咽下汤水，将谢旼揽过来，同他交换了一个吻。薛倾川舍不得松开，拉着谢旼站起身，绕过凳子，拥紧了和谢旼接吻，谢旼的手就搭在他胸前，攥着他的衣裳。

他原本没有这么熟练，让谢旼教得越来越懂得如何亲吻，更了解谢旼何时想要的是怎样的吻。薛倾川取悦着谢旼，却不知自己究竟能换得什么。谢旼稍有躲闪，薛倾川便顺着他的意停了下来，将谢旼揽在怀里。

谢旼垂下眼，轻声说，“冷，回房吧。”

夏末夜宫新来的歌女叫云亭兰，没来多少日子，就已和当家花旦汀芷并称为夜宫双花。阮以忱听说便吵着要来看，包了个场，叫了几个朋友，好不容易凑出一个大家都合适的时间。

伺候着的除了几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还有个年生的漂亮少年，是云亭兰带过来的弟弟，名为云启。云启打他们一进门就盯着谢旼了，那谢公子看着清冷不近人，只和阮二少熟络些，但实在是模样好看。云启好不容易等到阮以忱从谢旼身边离开，端了一盘水果送过去。

谢旼下意识就想躲，他似乎感觉到这少年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肩。但他的动作立刻顿住了，他在不想被同性触碰的抵触里问自己：为什么薛倾川就可以？

女孩儿见云启接近了这个一贯不让人离自己太近的谢旼，纷纷聚过来，缠着谢旼斟酒。

谢旼想，薛倾川同他做的事要亲密得多，他仿佛从没有抵触过。

这不正常。他扪心自问，自觉并不好男色，单是想想就已经受不了，可一旦把对方换做薛倾川，又变了味道，他似乎都能接受。

阮以忱已发现他的处境，朝这边走过来，谢旼又接过一杯酒，神色淡漠地拂开肩膀上落的那只手，说，“你们去找别人玩，我家里有人，管的严。”

谢旼后半场的兴致都不高。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薛倾川做了什么？薛倾川不就只是夸了他泪痣几句话，他怎么还要走火入魔？

阮以忱还担心地问他：“没生气吧？”

“没有。”谢旼说，“人家是来奉承我，我生什么气？我就是累了。”

“也是，没注意时间。”阮以忱看了看表，说，“挺晚了，你累了就先回，不用陪我到最后。”

谢旼便点点头，起身走了。

说好了让薛倾川不必过来，薛倾川还是来了，在他房里等。谢旼回家后没急着回房，先去洗了澡，洗漱后才推开卧室的门，而后被薛倾川一把扯进了怀里。

他又想起云启，可薛倾川不是云启，不会若即若离地撩拨他，而是抱紧了他，吻在他颈侧，低声说：“回来这么晚，玩的尽兴了？”

谢旼闭着眼靠在薛倾川的怀里，薛倾川就是问这么一句话，都是带着霸道的。谢旼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放缓了语速说，“没，只顾着想你了，还以为你不会来。”

薛倾川抱着谢旼，能感觉到谢旼完全依着他的力站着，便问：“是不是困了？我陪你睡。”

“嗯。”谢旼不想动，即使是门边到床边这么短的距离，也不想走过去，“抱我。”

薛倾川又一次感受到了谢旼的危险。但他仍是抱起谢旼，谢旼很轻，就不是他这个身高的年轻男人该有的体重。薛倾川在营里做过背着队友的训练，有哪个人这么轻了？

他将谢旼放在床上，谢旼没有睁眼，看着就像下一秒便要睡着了。

其实谢旼清醒着，他感受到薛倾川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扣在怀里，亲了亲他的眼角，然后拍着他的背哄他睡。他不理解薛倾川的感情，更不理解自己，谢旼想要深究，却没能得出结果。

他被薛倾川哄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咕呱咕呱咕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