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杏曾在中学教科书上学过谜踪问灵。

谜踪问灵属于行为模式十分有规律的恶灵，但它们并不普遍，且危害性并不是很强，普通人类碰到了也有机会逃脱。谜踪问灵的显著特征是会向人类提出一些问题。它们之中最为著名的亚种就是日本的裂口女。裂口女会询问过路人，“我是否漂亮？”

如果人类们遭遇谜踪问灵，还如它们所愿的那样回答了问题，基本上是必死无疑的。比如说如果遇到了裂口女提问，那么无论是回答“漂亮”还是“不漂亮”，都会被它杀害。如果人类想要从裂口女那里逃过一劫，正确的方式是回答“一般”或者用其他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

所以，对付谜踪问灵的方式从来不是正面回答它们的问题，而是需要另辟蹊径。如果找到了生路，会有一定的概率被谜踪问灵放过！

但这个老师真的是谜踪问灵吗？谜踪问灵作为低等的恶灵，语言系统并不发达。这个数学老师的语言表达却如同正常人类一般，一般的谜踪问灵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

眼看数学老师即将到达那名叫章璐的女生桌边，周杏也顾不得求证这老师鬼的具体品种了，且自己作为鬼怪工程学博士早就该做好了为他人牺牲的准备，于是鼓起勇气举起手来：“老师！”

数学老师转头。她的头转了180度，正对着周杏的方向。然而，她的身体竟然没有转动，还停留在原地，诡异万分，就如同一个被旋转脑袋的木偶！数学老师的脸上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嘴里又嘎达了几声，突然恢复了正常的音调，“周杏，你知道这道题的答案？那请你回答这个问题，再给同学们解释解释解题思路。”

周杏寒毛直竖，不能回答正确答案！但是应该如何回答这谜踪问灵，才可以让它放过她？如果说错了话，谜踪问灵一定会立刻动手杀人！

但还有一个办法，一个可能能成功的办法。

周杏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黑板上的题目。教室那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更加压抑。老师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周杏身上，那持续的“嘎达”声不绝于耳，但没说任何一句话。

早在刚才，周杏就意识到，虽然张田原没有回答问题时，这老师沉着一张脸，言语上不停地在催促，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进行任何举动。

教室里的时钟慢慢移向11点54分。如果不出意料，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大都在12点。如果能拖到下课，说不定一切还能有转机。这个谜踪问灵老师的行事非常有规律，下课之后，也许它会停止追问。

当然，周杏也不过是在赌这一种可能性。更有可能的是，还没等到12点，这恶鬼便不耐烦了，直接大开杀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数学老师在周杏的座位周围踱了几圈，重复地催促她回答。但周杏只是默默地盯着黑板，双手紧握，嘴巴紧闭，誓死不发出一个音节来。

眼看着就到了11点59分。

本以为还有一分钟就能逃过一劫，却没想那数学老师竟不再在周杏的座位边站着，而是回到了讲台，拿起那一把手术刀，嘴里振振有词，“回答不出来问题的同学都是不认真不努力！”

那一瞬间周杏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完了。数学老师的身体渐渐变得像是制成的木偶；她的皮肤失去了本该有的纹理与红润，反而覆盖上了一层木材清漆的光泽。周杏四周的同学仿佛也都变成了僵硬的人偶，前面那位后脑勺凹陷的男生突然站起，他的动作生硬、声音沙哑，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他指着周杏，声音低沉却刺耳地嘟囔：“不努力！不努力！”

周杏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不知如何却丝毫动弹不得。随着那男生的嘟囔声升高，周杏的意识也渐渐不清明了起来，一切都仿佛蒙了层纱一般。

她依稀看见手术刀被递给了坐在她后方的女生，那人缓缓靠近她，伴随着一阵腐烂的气息，手术刀冰冷的刀尖好像已经抵上了自己的后脑勺，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她听到了——“我想去卫生间。”

一个女声从周杏的左后方传来。

那女声刚落，周杏就像是被解了咒，重拾了对身体的掌握权。

她下意识地转头，想要确认是谁帮她摆脱了险境。

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生进入她的视线。她坐在最后一排，左手托着腮，高举着右手，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上课时想去卫生间的学生那样。那女生一头金发，不长，大约到锁骨。虽说她的发色足够张扬，但更为惹人瞩目的是她那一双眼。眼睛的形状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那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凌厉是周杏不曾见过的，那锐气像是藏有无尽的战场往事。在凌厉之外，周杏还察觉到了一丝别的东西，一种她的眼神与身上的味道中均包含的东西。

她仔细嗅了嗅，瞬间明白了：是死亡。

死亡是有独属于它的味道的。

有一件事情，周杏从未与任何人提过，或是她恐惧提起——她可以嗅到死亡的味道。

相较于很多人想象之中的来自死亡的腐朽与浓郁，死亡的味道实际上是相当不明显的。若不是靠得极其近，或是非常努力去分辨，大都会被忽略过去。

孩子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事实上很多大人也不甚了解——总而言之，小时候的周杏对死亡的全部理解即是一个人会永远地闭上眼，然后到很远的地方去，那里没有家人的陪伴，没有朋友的嬉闹，没有最爱的甜品和游乐场。很可怕，不是吗？

第一次闻到死亡的味道之时，周杏还在读小学。

与周杏曾经闻到的所有味道都不同，明明“味道”应该仅仅作用于嗅觉，但周杏却在那味道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那味道像是梅花掺杂着冰雪、栀子花开了又落、荷叶被雨水冲刷没入池塘、深夜的沙滩篝火被海水淹没，所有的生化于无之后散发出的微妙气味。

那味道来自她喜欢的音乐老师。不久后，音乐老师在白天遇到了鬼怪袭击事故身亡。

第二次闻到那样的味道，是读初二那年，在她最爱的外婆的身上。

一开始那味道极其淡，若不是紧紧拥住外婆，是没办法闻到的。

那时的周杏还没能把这味道与死亡划上等号，仅是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

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味道逐渐加重，隔着老房子的木头门都能闻到，此时周杏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晕倒送医过后，外婆被查出了癌症，是中晚期。

每一次周杏前往医院探视的时候，外婆身上的味道都变得更加浓郁。

那味道一开始大概能盖过窗外的桂花香；再后来能盖过梅雨季的土腥味；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在喷满消毒水的病房中，周杏甚至闻不到任何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却带着花香的，那属于死亡的气息。

周杏有时会更希望自己闻不到——没有什么比明知亲人迈向死亡更令人恐惧的了。更何况，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只能望着死亡的阴影一点点笼罩在从小带她长大的外婆身上，再望着生命的花朵渐渐凋零。

那段日子过后，死亡的气味深深刻印在周杏的记忆中，再也无法忘却。

此时，回到这一间诡异的教室。那一位帮周杏回答问题的金发女生身上，有着比她曾经嗅到过的任何味道更浓郁的死亡气息。

周杏不住皱眉，这女生很可能马上死亡！

那可怖数学老师的动作似乎印证了周杏的所想。她踱步缓缓靠近金发女生，金发女生却毫不露怯，安然地坐着。数学老师站在金发女生的桌前，俯下身去，将自己的面孔凑近那金发女生的脸，恶狠狠地说：“谁告诉你上课可以去卫生间的？”

金发女生“嗤”了一声，“我有这样的权利。”

数学老师摆了摆头，好像听不懂金发女生在说什么，她抬起手，指向了周杏的方向“你是想帮周杏同学回答问题吗？”

金发女生抬头，瞥了一眼周杏，说：“我想去卫生间。”

数学老师沉默了半晌，不自然地扭动脖颈，而后不情愿地嘟囔着：“好吧，好吧。”

此刻，时钟的时针正指向十二点整，下课的铃声震耳欲聋。

那数学老师用一种卡壳般的声音说道：“闫栎涯同学，下课了，你可以去卫生间了。”

周杏抬头望那数学老师，在说完这句话后，她一改之前诡异的模样，此刻又变得面色红润、像个正常人类一样了。她如同所有数学老师那样，拖堂再讲了五分钟题目，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节课，“同学们去吃饭吧，午自习的时候记得多看看数学。”

正当周杏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在做梦之时，她看到前面的男同学的后脑勺竟开始逐渐变得正常，待后脑勺恢复如初之时，那男生站起了身，跟随着数学老师出了教室。周杏注意到，跟着老师出门的同学数量不少，看上去约莫有将近二十人。而那群跟着数学老师的同学里甚至包括刚刚答题错误的张田原。看来，如果答错了题，就会变为那数学老师的傀儡。

无论如何，这群诡异的同学离开了教室，周杏总算能短暂地松口气——至少她认为是这样的。

还没能休息哪怕一分钟，她听到后排传来惊恐的叫声，“阎王啊！我们竟然这次跟阎王一起，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