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不堪的牢房里，干枯脏污的稻草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铺了一地，乌黑色老鼠正四处逃窜，只有一个小窗高高的挂在墙上，透露出几缕极细的月光，照在牢房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干净的桌子上，上面还有一盏破旧发着暗淡光影的油灯。

角落阴影里还有一张由脏乱稻草铺了薄薄一层的床铺，也称不上是床铺，只在稻草上盖着一张灰色的布便当了床垫，那布上面乌黑点点，不知是沾了些什么东西，着实是人住不下去的地方，血腥味弥漫，阴气森森。

抬眼望去，那床铺上坐着一人，一只脚撑在床上背靠着小窗下的墙上，他鼻青脸肿，发丝杂乱，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单薄的衣服也被打得破烂不堪，甚至布料同血肉黏在一起，但男子却没有半分表情，他只是迎着月光看着手里的玉佩，那玉佩成色极好，洁白无瑕，只一点似血的红线从中间晕染开来，却并不显突兀，反而分外妖娆，血线下方还刻着一个字，是霜字。

那人小心翼翼摩挲着玉佩，沐如霜站在一旁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面前看不清脸的人又是谁，只听见那人嘶哑着声音低声呢喃着：“是阿兄无用，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霜妹别怨阿兄，快了，阿兄很快就来陪你，霜妹再等等阿兄。”

沐如霜瞬间红了眼，颊上滚下一滴泪，她张了张嘴唤了声阿兄，却是无声。

她看着他将玉佩放在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还轻柔的拍了两下似是在安抚，像是抱住了什么很温暖的东西一样很是安详。

她快步走向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抬头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低头又是颤抖着手想摸摸那些伤痕却又怕弄疼了他，她哽咽不已：“阿兄，霜妹从未怨过阿兄的，阿兄，你疼不疼，阿兄......”

沐如清却没回应她，沐如霜这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已经死了。

沐如霜就站在角落看着，看着她阿兄被肆意□□，被调笑的，她为阿兄哭肿了眼，有好些时候她都想要冲上去将那些人拉开，可是没用，他们，都看不见她，连她的哥哥也是，是了，她现在，是鬼魂的状态，她只能站在哥哥和那些人的中间，怔然绝望的看着这一切，她阻止不了任何事。

沐如霜陪着沐如清在这座牢房里呆了五天，可今日阿兄似乎有些不对劲，是很不对劲，因为她的阿兄，那在战场上被无数把剑刺伤都不喊疼不掉泪的哥哥，此刻当着她的面落下了一滴泪，清脆的掉在那块刻着她名字的玉佩上，也掉在了她的心上。

她伸出手去接，却接了个空，她尝试着去喊阿兄，却在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鼻子一酸，轻轻的抱住了哥哥，尽管知道，哥哥看不见她也摸不到她，她闭上眼靠在哥哥的肩膀上，感受着哥哥的温暖。

她想说：“阿兄，是霜妹害了阿兄。”

“阿兄对不起，都怪霜妹。”

她一直以为哥哥是隐忍的，所以面对他们的□□无动于衷，只为了活下来，然后再狠狠的报复回去。

可是当沐如清轻轻吻过那块玉佩后，他站起了身子，沐如霜蹲在地上，抬眼看着如同天神一般的阿兄，然后，他狠狠的撞上了那面挂着月亮窗户的墙，斑驳的血迹从沐如清额头流下来，那血一滴滴落在玉佩上，沐如清艰难的擦了擦玉上的血，轻柔地放进了胸口里，他靠着墙滑落下去，看着桌上那盏微弱的油灯。

他道：“倘若那年我坚决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是我没有护好你，阿兄这便来向你和阿爹阿娘请罪，等我。”

“不要！阿兄！”

沐如霜挥着手跑到沐如清面前，想要阻拦住他，只是她忘了，她是个鬼魂，怎么能阻拦得了，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绝望的，看着自家阿兄穿过了她的身体撞上了那面墙，瞬间血雾弥漫，她似乎都要感受到那血溅在她背上，是那样的灼热。

沐如霜颤抖着爬到沐如清面前，哀莫大于心死，她双手无处安放，放声大哭：“阿兄，你怎得这样傻，分明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这与你有什么干系！阿兄！阿兄！”

“阿兄，你在哪！不要丢下霜妹！阿兄不要.....不要.....不要！”

沐如霜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闭着眼，泪水不断滑落下来，额上的冷汗也没停过，沐如清心疼地为她擦了好几次，他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他红着眼眶朝门外喊道：“人呢！展意！玄清人呢？怎的还没到！”

门外传来展原的声音：“将军息怒，我去催催！”

沐如霜伸出手向上摸索着不知道是要抓住什么，沐如清只看着那两只小手不断飞舞，而后沐如霜大喊了声“阿兄”，眼睛猛地睁开看着沐如清，她似是还在那噩梦中，红肿着眼眶不敢置信道：“阿兄.....”

“我在....”

沐如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扑了个满怀，那小丫头死死的抱住他的腰，然后大哭，活像是他欺负了她一样，他摇摇头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阿兄，不要丢下霜妹一个人，你若不在了，霜妹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沐如霜还沉浸在那梦里，此刻的她都忘了，自己是那个穿过来的沐如霜，还是那个亲眼看着哥哥死的沐如霜，她全然不知，只知道要抓紧沐如清，不能让他有半分远离自己的机会，沐如清死去的那一幕实在让她惊吓到。

“阿兄在呢，霜妹乖，阿兄怎会丢下霜妹，这一生阿兄都会陪在霜妹身边。”

沐如清手上轻柔安抚着沐如霜，但眼神却是冰冷至极，那股子火气似乎又上了心头，冲着那该死的楚烨奕而去，他究竟对霜妹做了什么？竟让霜妹这般的害怕！

他眯起了眼，隐隐攥紧了拳头，负心人还想求不合离，果真是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家里的美娇娘进府都未过一日，竟也有脸面说出那番话，真是令人作呕！

“霜妹，你告诉阿兄，那楚烨奕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沐如清揉了一把沐如霜的头，看她逐渐缓和过来，轻声问道。

沐如霜哭了许久，哭的头晕眼花，缓和好久才回过神，只呆呆看着沐如清的脸发愣，心里不断念叨着，这是活着的阿兄，是有温度的阿兄，不是那冰冷的无人在意的阿兄。

阿兄的怀抱可真暖，真好，鼻子一酸，她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原身那绝望的面容。

原来原身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从死后便一直以灵魂状态跟在沐如清身边，沐如清死后她发现自己竟重生了，她本想去找阿兄，可是出不去侯府，只能等着那一杯毒药的到来，死后发现自己又跟在哥哥身边。

这下她无比绝望，既然重生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经历了一遍又一遍，是的，她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

每一次都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看着阿兄为她不平，看着阿兄为她复仇，最后死在那个脏乱无比的牢房里。

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看清楚那个害阿兄的人，却只能是一片模糊，她努力的睁大眼睛，靠着那朦胧的画面找着自己熟悉的那些人，却只能看见那衣服的颜色，她没办法传递消息出去，只能看着自己死，看着阿兄为她报仇，看着那些人身上穿着的暗红色衣服，像是阿兄死在牢里的那一摊鲜血。

那是多么绝望而又无助的世界啊。

怪不得，怪不得，沐如霜悲哀的看着沐如清，所以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帮原身解脱吗？

可如今原身倒是解脱了，那她呢？

她接收了这记忆，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两边的记忆像是在互相拉扯她的存在。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啊，困住原身还不够，还要困住她。

那么，她能改变梦境里阿兄和她的结局吗？

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吗？

沐如霜红着眼眶看着沐如清，吓得沐如清以为沐如霜又开始难受，连忙唤细柳：“细柳！让展原去找他们！让诸葛玄清给我快点滚过来！快去！”

细柳刚惊喜的看着自家姑娘，却被沐如清吓住，也以为自家姑娘又出了什么事，只能迅速看了一眼姑娘而后，飞快朝着门外跑去，边跑边喊展原。

在沐如清的不断呼唤中，沐如霜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她拉住沐如清的手臂：“阿兄，我没事的，别担心，只是终于见到你了，实在有些想你了。”

她鼻子又开始酸了起来，那些记忆她只接受了原身死后轮回的第一世，其他的记忆她不想也不愿接收，因为太过于沉重。

她实在无法想象，原身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才坚持这么久，还坚持了一次又一次。

沐如清喉口干涩起来，他仔细的将沐如霜的被子盖好，伸出来的手放了进去，而后抚摸着沐如霜的额头：“都是阿兄的错，倘若当年我坚决些，你怎会遭受这样难堪之事，阿兄愧对于你啊。”

“阿兄！”这如同刻在脑海里最沉重的一句话让沐如霜立刻喊住了沐如清：“从来便就同阿兄毫无干系，这分明是霜妹识人不清，是霜妹愧对于阿兄！阿兄又有何错，阿兄，霜妹从未怨过你，从未。”

若是要怨，也是怨她自己，若她不被情爱所扰，阿兄又怎会上侯府为她鸣不平，被楚烨奕记恨上，丢了将军实权，还惨死在那敌军牢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