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微生朔法杖上的光泽比起进来前微弱不少，似乎被这里密布的沼气影响，流转在法术中的灵气也凝滞许多。落在那女孩身上的光泽很快就被生长于身体之上的晶石吸收，痛苦的神色从脸上褪去，变为深深的疲倦。

“唤灵术可以延缓毒性蔓延，让这些晶石停止生长，但我无法根除她身上的毒性。”退了半步，法杖也顺势消失。微生朔面上略显苍白，他受这里的被污染的灵气影响，手腕处原本汇聚的灵气只剩零星。

谛灵丰立刻问，“我妹妹还有救吗？”

除了师迹，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微生朔。

大祭司轻轻点头，顿了下，“去找给你水云丹的人，他应该有办法治疗这样的情况。”

谛灵丰脸上顿时苍白一片，为难地摇头，“可……雲什大人在闭关修养……”提起这个名字时，他似乎深有忌讳。缓了会，微生朔再度问，“那水云丹又是如何送到你们手中的？”

刚问完，悬桥之上忽地出现一只冰蓝色的小蛇。小蛇身上系着包裹，扔在地上。谛灵一族的护卫毕恭毕敬捧起，连连道谢。小蛇似是观察着屋内某个人，竖瞳轻轻转动。

“这是雲什大人遣使者送来的水丹。”那人将银白色的盒子送了过来，放在几人面前。盒子里规规整整摆着四颗圆球状的水丹。

今日进入红丘地的，正好是四人。

莹蓝色的水丹散发着丝丝水汽，其中妖气若隐若现。悬石覆盖盒底，冰蓝的粉末隐约停留表面。他们才刚到，水丹就立刻送达。难道那位大人，从一开始就窥探着这里。

似乎看出几人顾虑，谛灵丰推了推盒子，低声道：“红丘地中没有雲什大人不知道的事情，使者赠送水丹只是为了保证各位不受毒气侵扰，不必忧心。”

他这样一说，逐应最先皱起了眉。

送水丹这一幕，在余环声眼中与游戏里的场景渐渐重叠。他记得这一段。雲什的初见面礼物。给初次来到红丘沼泽三人的一份厚礼，正是三颗功效与药力动了手脚的水丹。

雲什变成了使者小蛇，三颗水丹变成了四颗。这与他记忆里，红丘沼泽开篇的游戏情节不一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微妙地扭曲着……他所熟知的故事线。

从浮聆集会被掳走、和微生朔发生那种事后，余环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他，而是他认知的游戏人物与这个虚拟世界。

浮聆岛上的从未出现过的弱漓、逐应所去到的角斗场，还有那场隐约透露着诡异的拍卖会。

这真的是个游戏世界吗？

水丹莹蓝剔透，像是一颗玻璃球。周遭水汽分明，氲出一圈水珠。下坠的水气冰冷湿润，浸成小滩水渍。余环声直愣愣看着手掌。

他有点东西想要验证一下。

手掌骤然用力，水丹纹丝不动。视线逐渐执拗，微弱的空间扭曲之力瞬息爆发而出。玻璃球悬浮而起，微小裂口旋即出现。空间之力停顿的毫秒之间，圆球表面迸发无数裂痕。在他的注视下，水丹分崩离析。

本该存在于水丹中的寒气四散溢出，水蓝色的妖气相互交错。顷刻间，余环声手腕显露道道血口，鲜血出现的同时，伤口凝出厚厚一层冰霜。

好疼！

余环声木木的想，他应该不是在梦里。

即便眼睛会受到欺瞒，痛觉也绝不容许作假。

若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那么他所预知到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呢。

余环声嘶嘶抽气，回神过来，右手已经不能动弹。冻得没知觉，刺痛也随之停下。光看外观像是打了个石膏，不过是冰做的。

师迹脸色苍白地走过来，连声问，“环声，你这是做什么？”

水丹已经被捏成碎片，他看起来狼狈。面对神色不一的视线，只好惨兮兮地笑了一下。

没法解释。

师迹小心地托着“冰石膏”，仔细看着那处伤口。他以前受过重伤，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血止住了，妖气与药力似乎都凝聚在一处。神情松了松，师迹轻声说，“只要冰霜不散，水丹的功效就会保持。”

灵气星星点点落下，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微生朔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也冷淡，“灵气可以维持这点冰霜二十四个时辰，等你的伤口开始流血，毒气势必进入身体。”

由余环声亲手开启的，明晃晃的倒计时。

师迹视线扫过屋内的女孩。废晶的真相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向微生朔，点了点头，“不论什么办法，我们得找到雲什。”

谛灵丰听到师迹的话，连忙擦掉脸上的泪走了过来。“雲什大人住的地方是红丘沼泽的最高处，也是离红丘最近的地方。”瘦小的男子扫过众人，最后定在余环声手腕处，劝说道：“那里沼泽的毒性根本不是这里可以比的，若是没有水丹，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啧。”逐应突然推了一下余环声，别扭地说，“你别去了。万一死了，连全尸都没有。”她似乎想到什么，却没再开口。龙族金熠熠的眸子带着些阴沉色，怒气、不解与某些难以理解的情绪纷纷闪过。

愣了下，余环声不大适应地摸摸头。“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谛灵丰拱了拱手，“明日一早，我会将各位大人送到悬桥附近。”

入了夜，逐应睡得香沉。

隔壁的师迹却辗转反侧，他忘不了白日里见到那女孩身上的晶石，淡红色……能够扰人心智、使之入魔。

恰恰好应了剑阁里的传闻。

裴青山难道真的是因为废晶石……而走火入魔最终自刎的吗……

师迹不清楚，可他直觉这件事并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谛灵丰说，被毒气侵蚀而死的人必然会变为废晶石，而废晶石害人害己……

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裴青山是为了遏制自身变为废晶石祸害他人，才自刎的吗。

不对……

师迹摇了摇头，他知道的那个大师兄，绝不会束手待毙。

仅仅一墙之隔，余环声敲开了另一个人的房门。

倾斜而至的月光下，穿着单衣的人坐在床沿，身旁环绕着轻微的灵气光点静寂下来，隐匿在手腕处。

微生朔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环声？”

不便行动的右手关上门，余环声慢腾腾来到了桌边坐下，他看着微生朔拢了衣领，又撩起耳边的发丝，紧跟着坐在了旁边。迟疑片刻，微生朔的视线还是落在了被冰霜覆盖的手腕上。“伤口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余环声的手腕没什么感觉，除了手指略微僵硬，冰霜或是毒气似乎丝毫没有给他造成伤害。

他摇了摇头。

“那……”对面的人犹豫了下，还是将有些话放进了肚中。他扫过余环声安静的脸，轻声说，“师迹的房间在从东边数第二间。”

余环声抬起头，动作慢吞吞的，眼里却有些疑惑。“不，我是来找你的。”

微生朔怔过一瞬，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从我们……”余环声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浮聆岛上……”

流沙似的月光下，对面人犹犹豫豫的说着，突然明白过来的微生朔僵了片刻，绯红骤然窜上他的耳根与脖颈。只是在暗色的屋子里，并不显眼。

“从离开浮聆岛以后，你再没问过我关于预言术的事情。”终于说出来的余环声垂着眼，神情有些复杂。

沉默着，微生朔罕少见地像是被定住了身体。

良久之后，微生朔缓缓地松了口气，庆幸之中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

先前余环声对预言术遮遮掩掩，现在却主动上门……他笃定又直接地问：“你预言到的事情和我们所经历出现了偏差，对吗？”

果不其然，余环声猛地抬起头，紧张地抿了抿嘴。

“是什么？”绿色眸子里的探究压迫近到面前，余环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瞬。对面的人在同一时间觉察，抓住了他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腕，轻轻用力，“环声，我想知道。”

身体颤栗了一瞬，余环声没有挣脱的念头，任由面前人抓着。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冰霜覆盖住的伤口似乎有化开的迹象，刺痛有一下没一下，从冰霜缝隙缓缓溢出。定了定神，他缓缓张口，“预言里……我看见了三颗水丹，以及来送水丹的，雲什。”

静谧无声的夜色里，心跳声逐渐变快。扑通、扑通。他实在困惑不安，下意识觉得若是告诉微生朔，说不定……

手腕被松开了。那双温热的手不知去处似的，轻轻搭在掌心，“环声，你在害怕吗？”

他不害怕，只是对太过真实的世界感到惶恐。

“微生朔，如果……”顿了顿，余环声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声音起伏不定，“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

身前的人犹豫片刻，手臂轻轻环了过来。身体温热，背脊上触感分明，掌心在发烫。微生朔环抱得很小心，生怕触及受伤手臂。“不会的。”声音如同融在月色里，异常笃定，“你不会消失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带起几分烧灼感。有意或是无意，心弦摇曳的一瞬，火苗四处乱烧。余环声慌忙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知道自己耳朵已经红得透彻，“白天那颗水丹，是我故意捏碎的。”

对面慢吞吞放开他，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顿了顿，祭司大人轻点着他的手腕说道：“水丹看似碎了，能抵御毒气的功效却保留下来……”本想借水丹转移话题，这一聊，自然而言又陷入了沉默。伤口不合时宜，刺痛再度扭曲了面容，呼吸也跟着屏了半刻。

本想说出来。抬头时，余环声不由得一愣。流淌的月光里，微生朔神情淡然又冰冷，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他此刻无比赞同被抛之脑后的人物介绍：微生朔的心思通常难以理解。

“不用担心，说不准是受到了这里被污染灵气的影响……”话说到一半，微生朔突然停下来，紧紧看着面前的人，“伤口在疼吗？”抽痛的地方突然停了，余环声如实摇头，淡淡地说：“刚刚疼，现在不疼了。”

静谧的月光随着时间偏移了方向，大多数洒在微生朔肩头，被拢在耳后的头发又因为走动而滑入胸前。单薄的衣衫下，凸起的锁骨清晰可见，余环声的视线挪了挪，又不受控地停在那里。

“好了。”直起身，微生朔微微昂头，认真叮嘱，“包扎过的地方上了药，会慢慢从缝隙浸入伤口附近。”他犹豫片刻，轻柔地托起了那只手上的手腕，“明日我们去找雲什，若是冰霜提前融化，一定不要让伤口曝露在空气中。”

余环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直到微生朔将他送出门，人还是有些心猿意马。

这里的痛觉如此真实，五感皆在。

和真实世界又相差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