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沼泽涂满大地，蜿蜒数里看不见尽头。深红色的山丘重叠交错，隐隐冒出有奇怪的白烟。一只硬壳爬着的小虫咚地撞在什么东西身上，失去平衡四脚朝天。

“咦，红沼地生活着的生物吗，居然能抵抗住这里的毒气，好厉害。”那声音充满好奇，看小虫继续装死，只好悻悻地放开了手。

沼泽在地面上生长的奇形怪状，这里冒出一滩，那里流出半条，林林总总汇合在一处，流向沼泽的最深处。被红色的雾气阻隔，隐藏得人畜无害。

“这是什么？”继续往里走，她脚步停了下来。似乎丝毫不畏惧毒气肆虐的沼泽，轻轻伸手从中拿起了一块赤红色的晶石。大约巴掌大的东西放在掌心，滋滋地往外冒出红色液体。

很快，冰蓝色鳞片覆盖在手臂，接触到的红色液体慢慢地虚起白烟，眨眼过去就化为了气体。“毒气……居然能隐藏在晶石里面吗……”她多拿了几块放进口袋里，若有所思。

冰蓝色的眼睛盯着摆成一排的晶石，不可思议，“消除毒气后，晶石竟然能大幅度增进修习功效的作用……对妖族尚且如此，那人族更应该受用才是！”她大喜过望，转头便对身旁小蛇说：“因囚水之战而流离失所的人族，我知道该让他们去哪了。”

小蛇吐着芯子，似乎并不赞同。

“别担心，只要他们用冰魂蛇的蛇蜕与旧鳞，便能消除毒气。红沼地虽说条件有些艰苦，却占着天然优势，等日后晶石流入离州境内的人族与妖族，必定能带来大笔收益，那些可怜的人族此后便无忧虑了。”她笑了，捧起面前硕大的晶石，如同看待珍宝。

赤红的色泽照亮了蛇瞳。

她有些生气，脸色也微微泛白。“他们为何要私自进入沼泽中，毒气侵入血脉连我也救不回来。”

小蛇诺诺的，又递上了一样东西。泛着白光的透明晶石刚放在手心，她的脸色骤然变了，“这里面除了毒气什么都没有，竟是快死的人族身上诞生出来的吗？”

这样的东西，绝对不能流出这里。

沼泽咕嘟冒泡，与先前大不一样。细细条条的红色沼泽里，透明晶石大批量被销毁，晶石崩裂，毒气飘散。她松了口气。

深处的红丘隐隐发着红光，如同不详的征兆般，让她停住了本要离去的脚步。光秃秃的地上和周遭有些突兀。暗沉的石头隐约发出红光，里头摆着枚看起来十分古怪的封印。

“在下裴青山，剑阁的持剑人，此次来到这里……”俊冷的男人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

半枚透明晶石被拿了起来，冰蓝色竖瞳的主人十分友善地问：“你是因为废晶之事而来的吗？”

裴青山跟着她走了很多地方。

寻找如何培育赤晶花的方法，成形之后的赤晶如何覆盖毒性，甚至一同去了水浮仙岛，请那里的唤灵术治愈被废晶石感染的人类。

甚至是最危险的红丘深处，裴青山永远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

“雲……雲喑。”裴青山还不太习惯叫她的名字。

浅蓝色的发尾扫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药炉旁，雲喑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般，伸手拢到胸前，转过头看着裴青山，“红沼地出现的废晶石已经尽数销毁了，至于被感染入血脉之中的人类，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药炉旁的小蛇捧着一口冰白的罐子，将溶后的东西接了进去。

见他不说话，雲喑笑了笑，“不必担忧，即便剑阁里有人感染，离红沼地这么远，毒气也不会蔓延。”顿了下，她意识过来这话似乎有些不妥，“即便有人感染，你尽管来，我将水云丹分给你。”

似乎还是有些不妥。

裴青山冷峻的脸上惯常没有什么表情，此刻却突然多出一点犹豫：“我服过水云丹，可以……帮你进红丘深处。”

经年累月无情剑道的磋磨让他在剑阁之外，显得过分沉默寡言。

“不用，我们冰魂蛇族不怕那些沼气的，放心好了。”从药炉背后探出头，雲喑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心残破的旧鳞片，又拿了几粒桌上还散发余温的丹药，“你拿去，以防万一。”

裴青山那柄茶色的命剑被他捏得从剑柄里蹦了出来，直挺挺躺在红沼旁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红丘深处的残破封印旁，雲喑悠悠叹气，“这里像是存在过什么封印，但我着实辨别不出。”

赤晶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围绕着石头旁边开了一圈。这等人迹罕至的地方开得极为旺盛。正是花期，赤红色的波浪无风自动，吹得青年人脸庞微微泛红。

如同转移注意力，裴青山从封印旁边绕了出来，“根据剑阁的古籍，残存的文字倒像是源头。”至于是什么的源头，裴青山说不清楚。

雲喑一哂，思路如同被打开了般，追着问道，“沼泽的源头，还是毒气的源头？”手指掠过沼泽，微小的气泡附着在皮肤上，很快便被冰蓝的鳞片驱逐出了皮肤。她抬起头，惊讶地叫了一声，“裴青山，你好像中毒了！”

分明服过水云丹。鲜红色湿漉漉地流出来，血色呛过喉咙，带起烧灼般的气息。漫长寂静的视野里，冰蓝色如同一道无法触摸的亮光。

“雲什，你要乖乖听长老的话，不许胡闹。”雲喑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面前的小蛇，严肃地叮嘱。

小蛇苦恼地张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雲喑只是无奈地摸了摸那颗与她最亲近的脑袋。“雲什听话，姐姐有礼物送给你。”

不详的预兆从红沼地的沼泽崩裂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弥散在整个红沼地间的毒气变本加厉，侵蚀进人族的身体与血脉，大量废晶散落在随处可见的地面上，水云丹收效甚微。无人敢再次触碰赤晶石，一时之间的红沼地人人自危。

裴青山毒发后，她又去过几次红沼地的深处。冰魂蛇的鳞片放在封印附近，似乎可以短时间遏制毒气迸发。蛇蜕也可以，收效甚微。似乎越是新鲜的冰魂蛇族，越能遏制这个“源头”。

反反复复的实验中，雲喑精疲力尽。

“我必须去。”雲喑笑得苍白，眉目间却刻意摆出几分轻松来打破这种沉寂，“毕竟是我先发现的赤晶石，又给红沼地的人族一个家，我当然要保护这个家。”

茶青色的命剑先一步飞出剑鞘，直愣愣地竖在半空中。“没有……别的办法。”命剑主人轻喝一声，剑又归到原位。

“没有呀……”雲喑顿了顿，“红沼地的毒气只有我们冰魂蛇族可以化解，如果再继续放任毒气蔓延，红沼地会变回百年前的一片死寂。”她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鳞片，刮破的伤口清晰可见。

半晌，雲喑又淡淡笑了起来，“我给了这里的人族一个家，怎么忍心看见他们又失去这里呢。”

茶青色的身影绷得笔直，如同一把剑鞘。雲喑眨眨眼，轻轻地抿了抿下唇。犹豫片刻，递出一样东西。“可以拜托你帮我把这件礼物交给我的妹妹雲什吗？”

雲喑偏了偏头，目光温柔。既像是对裴青山说，又像是将话传递给了还未化形的妹妹，“这是冰魂蛇鳞与赤晶石结合在一起的吊坠，我想告诉她……我很爱这片能够孕育希望的红沼地，也同样爱这里顽强生存的人族。”

冰蓝的眸子里藏着数不尽是思念。她颔首，给裴青山道谢，语气坚定又温柔，“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再来一次，我同样会用我一人，换这里数万人的命。”

桌上的信件里，端正写着两个字：师迹。

下面是一行似乎没有写完的话：赤晶石之事我已查明，不必忧心。红丘蛇族有澄明善心，救此地于困境。待此事平息，我自回剑阁领罚。另……

字体相较之前显得有些倾斜：她所做之事皆于无情剑道相悖，我心有波澜，不解为何。

红丘深处，裴青山脸色灰白，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血。茶青色的命剑忽地支撑不住，崩出一条豁口。“我的道心……何时……碎了？”裴青山定定地看着封印，崭新的封印处散落着零散几片冰蓝色的鳞片，有的带着血，有的断了一半。

“雲……雲喑。”他又喊了一声，却没等到任何回应。

无情剑道在破碎的道心面前显得额外可笑。

裴青山站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剑意，硬生生在封印前堆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头坟。

他捡起地上的命剑，插进了土中。

茶青色的剑与石头坟离得不近，在偌大的红丘深处却显得额外亲密。

裴青山最后看了红丘一眼。

在红雾弥漫的沼泽尽头，他仿佛又看见那道冰蓝色的影子。

星移斗转，红丘地一如既往。

赤沼毒气过剩，居住下来的人们与别处人族样貌上并无差别，寿命却远远不如。他们死去，又迎接新生。丰厚的利润让红丘地比以往更为富足。赤晶石的采摘也比过往更为频繁。人族快要抵挡不住毒气的侵害，日日祷告。

直到有一天，水云丹再度发放进入红丘地每一个人族的手里。毒气得以遏制，生存繁衍兴旺蓬勃。

下面的人高升呼喊，奉之为神明，喊她“雲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