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练马场上已有两个耍枪的身影。
一个高大结实,操着枪站在侧前方,一招一式慢动作示范,边做动作边细致讲解。
一个纤瘦苗条,紧握一柄长枪,扭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动作,手上依样画葫芦地比划。
萧红玉手不大,力气也小,刚开始握抢时颇有些不适应。
这柄枪长约九尺,粗若手腕,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枪柄圆溜光滑,也不太好操控。好几次一做动作,枪就直接从手中脱走,掉在地上,萧红玉手忙脚乱去捡,脸直红到耳根。
阿铎趁她低头捡枪时咧嘴偷笑,待她一抬起头来,阿铎却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解动作要领。
练习了整个上午下来,萧红玉总算得心应手了不少。崩、拨、压、盖、挑、扎六项基本功,虽然只算粗通,倒也耍了个有模有样。
直到放下枪休息,萧红玉抬手擦脸上淋漓而落的汗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两条手臂酸痛沉重,就连双腿也有些微微发颤。前几天因骑马颠簸受累的腰背也隐隐作痛起来。
见她抬个手臂都皱着眉头一卡一顿的,却一句也不喊苦累,更没有主动要求休息或打退堂鼓,阿铎忍不住问:“怎么样?吃得消么?”
萧红玉将手上的汗水挥落在地,脸虽累得发红,眼眸却还是很清亮:“没事。你看我什么时候才能练习马背耍枪?”
阿铎笑了:“看不出来,你文文弱弱一个人,竟比我还能逞强些。”他将手中的长枪潇洒往地上一扎,枪尖被震得来回直颤。
“明天先把今天学的巩固一下,然后教你怎么攻敌软肋。若你都学得不错,明天即可上马小试。”他认真道。
萧红玉雀跃地跳起来。随即感到腿疼,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着脸揉起腿来。
陆廷山还没走到赵赓营帐前,就远远看见萧红玉站在营帐门口,正魔怔地空着手比比划划。虽然手中并无一物,却扎着马步,端着架势,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双手攥着虚拳,一会儿手腕同时往身前用力一翻,一会儿又同时往外用力一沉。
她满脸认真,旁若无人。旁边的几位亲兵也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懒得看她,目不斜视地值守帐门。
陆廷山边走边看,走到近前她也浑然不觉。陆廷山心中暗笑,却也有些佩服。这个萧宏昱,看来不是闹着玩的。
“萧宏昱。”陆廷山清清嗓子,喊道。
“啊?”萧红玉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陆廷山,一脸茫然,脚下还扎着马步。
陆廷山朝帐内抬了抬下巴:“随我进帐,商议军情。”
“哦,哦,遵命。”萧红玉赶紧收了架势,又正了正头盔,跟在陆廷山身后。
赵赓一见他俩进来,便笑着对陆廷山说:“你怎么把她也唤进来了?她正练得痴迷呢。”
陆廷山也笑道:“原来将军也看见了。若不是军情要紧,属下也不忍打扰。”
萧红玉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时间太紧了,属下怕练不熟,明天张四不让我上马。”
陆廷山将手中的一卷纸递给赵赓,神色认真起来:“接探子来报,上次大捷后,北枭骑兵损失惨重,十去四五,如今正在大募骑兵和马匹。北枭国马匹丰富,善骑者众,按照目前招募的进度,估计再有十天半月,就能补充新的一批兵马。
“我的意思,咱们乘胜追击,在补充还没到位之前,再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这样即便他们的新兵马到了,一时半会也仍居下风,对我们大大有利。”
赵赓点头道:“你说的是。咱们的兵马也歇了几天,精神头足了,正应趁北枭军虚弱,扩大我军优势。怎么个打法,你可有思路?”
“上次萧宏昱的计谋奏效,确是好法子。但只恐怕这次如果再用,北枭军已有防备,起不到那么好的效果了。”陆廷山眉头微皱,“属下昨天想了一夜,莫若我们再来一次智取?”
赵赓和萧红玉都来了兴趣,等着他的下文。
“想必这次北枭军必是将骑兵看得宝贝一样,轻易不肯出动。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把他们的骑兵逼出来。这次若能再消灭一批骑兵,就算后续补充,也不足为惧了。
“因此,我们还是要骑兵先行,逼得他们不得不用骑兵应对。同时,不能用上次的骑射-精锐,以免北枭干脆用步兵挡死,也要护住剩下的骑兵。”陆廷山边分析边说。
萧红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次重用骑兵善使其他兵器者?”
陆廷山点点头,仿佛看透她的小心思,嘴角略带笑意:“不过善使枪者也不行。经过上次一役,北枭为防射箭,必会人手一盾。长枪能发挥的作用大打折扣。不如重用骑兵营刀兵组。”
“有道理。若他们的骑兵人手一盾,则一手拿盾,一手拿兵器,灵活不足,笨重有余,战斗力必然下降。此时我军用劈砍类兵器最佳。”赵赓赞同道。
萧红玉沉思片刻,道:“照这么说,咱们的步兵也应当以刀兵为主。”
“不错。他们的步兵也必然手持盾牌,弓箭长枪都不如战刀来得轻便快捷。”陆廷山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认可,眸中闪耀着自豪的光芒。
萧红玉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说:“要不然,咱们来个组合打法?”
“骑兵刀兵组先行,逼出北枭骑兵。步兵刀兵组紧跟其后,对付北枭步兵。但在骑兵和步兵方阵的两侧,各派一些弓箭组的精锐,手持战刀,将弓箭隐于战马一侧……”
陆廷山立刻接道:“这样一来,一则又可攻其不备,剿灭北枭部分骑兵和战马,二则万一北枭学精了,用上次我们对付他们的方法来对付我们,弓箭组可以立刻反制,确保我们的打法不会落空!”
听他将自己还没说完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萧红玉惊讶又兴奋地望着他说:“正是此意!”
陆廷山摩拳擦掌地踱来踱去,兴奋道:“这就比较齐备了!料北枭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刀兵组忽然掏出弓箭来,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本就生得仪表堂堂,此刻更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整个人神采飞扬。
“有你们两位青年俊才互相查漏补缺,增益战术,老朽我倒省了一番脑筋了。就按这么办!”赵赓笑哈哈道。
商议已定,便各自忙起具体的部署。想到这次要重用步兵营刀兵组,萧红玉心中颇有些牵挂。步兵营刀兵组是她初到军营时生活的地方,还有程铁志那样熟悉亲切的兄弟。
吃完晚饭,她瞅了个空,便往步兵营刀兵组走。
程铁志远远就望见了她,兴奋得直挥手:“宏昱兄弟!宏昱兄弟!”
待她走近,程铁志上来就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宏昱兄弟,你可有空回来走走了。我去将军帐前找你几次,你都不在。听说你学骑马去啦?”
萧红玉被他的热情感染,也伸手揽住他:“是啊。你找我几次做什么?”
二人勾肩搭背地坐下。
程铁志满脸关切,细细打量她一番:“听说你前几天受罚了?饿了肚子?还被一个满脸麻子的兵卒欺负了?”
“你怎么知道?”萧红玉有些惊讶。
程铁志脸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得意笑容:“军正那边有我几个兄弟。听他们说,那个满脸麻子的兵卒惫懒得很,在步兵营长枪组呆了几天,被兵长厌弃,听他说会做饭,就把他送到火头军那儿去了。谁知他又好吃,被抓住几回偷吃,又惹人嫌。最后哪里都不要,军正那儿缺一个扫地打水的,勉强留下了他。”
说到这儿,程铁志一脸好奇地问:“不过听说他虽惫懒,人却壮实的。宏昱兄弟,你这么瘦弱,怎么打得过他?还把他双手打断了?”
“啊?这是他说的么?”萧红玉惊诧道。
“他死活不肯说,不管我那几个兄弟怎么问。大约也觉得丢脸?”程铁志笑着说,“听说这件事后,连张四那个刺头儿都对你服气了?还上赶着教你骑马?”
萧红玉不禁失笑。怎么传得走样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那日阿铎威胁赵麻子不许告状,否则便要他的命,他因此不敢在外面胡说。赵麻子是从破屋里走出去,被人发现鼻青脸肿又断了双手的,一看就必是他主动进屋挑衅欺压。张四人高马大,浑身戾气,除非赵麻子瞎了眼,否则不可能挑这么个一看就难缠的人欺负。那么只能是欺负她了。
“就不能是麻子欺负我,张四帮我打他?”萧红玉笑着问。
程铁志一脸笃定:“那不能。张四那人,虽然听说对他们组里的兄弟极好,不过一向是个只护犊子不管他人的家伙。你不是还得罪过他吗,他不帮着打你就不错了,还帮你打麻子!”
他说着又好奇起来,一脸崇拜地望着萧红玉:
“听说,上次骑兵大捷,是宏昱兄弟你出的主意?你可真是了不得,比我原以为的了不得还要了不得!骑兵大捷的主意,我已听骑兵说了好几回,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想听你说说,到底是怎么用计把那个麻子的手打断的?”
“既然是用计,不可说,不可说。”萧红玉故作高深。得罪过的张四为何忽然帮他,还有张四和赵麻子其实是旧识,这些都说来话长。更重要的是,阿铎既然化名张四,肯定也有化名的道理。还是不要贸然把这些前因后果说出来的好。
程铁志虽有些失落,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不说也对。说出来就不稀奇了。不说的话,下次还能用这招,来对付其他不知死活的人。”
程铁志又想起另一件事,亲亲热热地说:“对了宏昱兄弟,我收到家里回的信了!我爹娘收到我的信,可高兴坏了!你收到回信没有?”
萧红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