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华录-游人叹-山茶-楚海棠

【游人叹】

金扇摇，山河重整寿延年；宝珠藏，四海为家贫也安；满堂红，红过百日夕霞叹。

叹，叹慧人多伤去太早，叹执人牵念难含笑。再叹，叹痴人喜悲不由己，叹贞人殉难不逢时。三叹，叹愚人痴妄食恶果，叹游人沧桑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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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卖给了人牙子，但她很幸运。

宣宗下江南时，一位女官在街头遇见她，莫名合眼缘，就将她买下，上了遴甄司的簿子带回宫中。

从此她就跟着那女官，学习如何伺候主子。女官对她也好，把她当半个女儿。

裕全元年，女官病倒了。

她想，为海棠谋一个好去处吧，最好她能一直无忧无虑的。

女官为海棠看中了朱镜殿。

朱镜殿里新住进去的丽美人，姝容娇艳，尤甚云嫔，眼看着前途无量，又听说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海棠就这样来到了朱镜殿，成为童妍宫里的丫鬟。

这一年，她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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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主子的确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海棠一日早起洒扫庭院时对着满院朝霞起了兴致，一面扫一面咿咿呀呀唱起家乡的小调。谁知竟惊扰了主子。

童妍体弱，嗜睡又浅眠。她扶着额头起身，却并不怪罪海棠。

她说：“你有这样一把好嗓子，不练曲是浪费了。来日我召乐坊来演奏，你也跟着学学吧。”

海棠自此学起了昆曲，也得以到童妍近旁伺候。

童妍不在乎海棠年纪小不够稳重，因为她自己也是孩子心性。尤其有孕的时候，童妍最爱听海棠唱曲打发时光。

在朱镜殿的那段日子，于海棠也着实称得上轻松快意。

可海棠渐渐也发觉了，丽主子并不快意。

外人不知道，可朱镜殿里的人清楚，丽妃娘娘的身子每况愈下。

她总是暗自垂泪，痴痴地问亲近之人，究竟是谁要害她。

终于，裕全七年的那个秋天，童妍拉着海棠的手含泪问她，愿不愿意做皇帝的宫嫔。

海棠愣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无论妻妾。

她只想做好一个宫女，闲时唱唱曲，仅此而已。

可当海棠对上主子那双泪眼时，她还是应了。

家人将她卖给人牙子时海棠就知道，这世上是很难有人无条件对别人好的，即使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一样。

所以只要有人对她好，她便铭记于心，时刻想要回报。

带她回宫的女官对她很好很好，像母亲一样。海棠无以为报，只有在女官病重垂危时侍奉汤药，在人死后为她送葬哭丧。

与她无亲无故的丽主子对她也很好很好，从来只有赏没有罚。海棠一样无以为报，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愿意，主子一定不会逼自己。可她只有这一个可以回报主子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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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海棠成为了皇帝的才人。

她第一次在人前有了自己的姓，尽管这个生身父亲给她的姓她并不稀罕。

丽妃并不需要她多么得宠，她只是想让海棠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来日自己走后可以多照拂长柔。

于是海棠在一夕恩宠之后便关起了门来过日子。她依旧在朱镜殿，只是从下人房搬进了侧殿。

成为才人的二十天后，皇帝又想起了她，给了她一个封号，禧。

这个字好，是幸福吉祥的好寓意。

楚海棠颇为高兴，高兴之余，她也听百薇姐姐说了，她能得这个封号，是沾了新入宫的祐嫔的光。

祐嫔。

入宫即封嫔，又住进了华丽如仙境的蓬莱殿，也只有佟家的女儿能得如此厚待了。

十五阖宫朝见，海棠见到了这位祐嫔。

她年轻、活泼、天真、恣意，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海棠有些羡慕她。

离开延英殿，海棠独自走在长长的宫巷里，哼着她熟悉的曲调。

“你会唱牡丹亭呀？”

海棠一惊，转过身正看见那位祐嫔兴冲冲看着自己。

海棠正要行礼，却被止住。

佟玉祺拉着她，央她再唱一曲。

那日之后，海棠便时常往蓬莱殿而去。

她和佟玉祺因为皇帝的“不宠爱”，快活地仿佛不像宫妃，像无意坠入皇宫的一对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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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悄然而至，朱镜殿里种的月季冻死大片。

延英殿的女官大人带着颐妃娘娘的掌事金印而来，押走了阿苎。

海棠听着正殿中丽妃虚弱的咳嗽声与小公主懵懂无知的啼哭，长叹一声，踏了进去。

丽妃将一封信交给她，说：“这是我的认罪书。皇上看过，就知道此事与颐妃、与你，都没有干系……你要保全自己，替我好好照顾长柔……”

海棠含泪接过，朝主子磕了个头。

丽妃没有让海棠多留，她知道，她的兰姐姐一定会来的。

海棠安抚好小公主，默默退了出去。她坐在侧殿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颐妃来了，进了正殿，又出来了。皇帝与玫贵嫔也来了，小公主又哭闹起来……

海棠深吸一口气，拿着那封书信，走了出去。

“禀皇上，丽妃娘娘的身子早已被掏空了底子，只是请杏药司瞒着不肯说。娘娘请臣妾将此信转付皇上，说是皇上看过便都明白了。”

这是她与她名义上的夫君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丽妃今岁，才二十三吧？”玫贵嫔说。

是啊。海棠也恍然想起，她的主子，并没有比自己年长多少。

玫贵嫔没有追究丽妃谋害自己的罪过，将这件大事轻飘飘一句话揭过。

海棠不禁看了眼那位被丽妃娘娘记恨了半辈子的玫贵嫔，心想，或许丽妃真的恨错了人。

然而无论她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如何，都与海棠没有关系了。

小公主被送去延英殿，海棠也搬去了蓬莱殿与银杏儿作伴。

朱镜殿就此尘封，丽诚贵妃的故事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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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生下龙凤胎得晋玫妃，海棠也跟着沾了光，成为禧美人。

她不是很在乎名位，不过晋了位份每日吃的菜能多两道，于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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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

之后的楚海棠甚少再出现在大越史家笔墨之中。

定宗驾崩穆宗登基，穆宗驾崩惠宗登基，帝位更迭的大事于她其实并无所谓。

她随银杏儿离了宫住在平江园，每日唱曲儿、放风筝、做点心，分外快活。

直到惠宗崩逝，朝臣扶持不到两岁的傅原容登基，“楚氏”才又一次出现在记载之中。

作为新帝“皇祖父”的妃妾，她与银杏儿都得到了加尊。

银杏儿成为祐昌贵妃，而她成为禧嫔——尽管她们都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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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蓬瀛远意，看盛看衰意欲同。得此签者，浮华梦醒，意在远游。

大越倾覆之时，便是误入浮华的楚海棠梦醒之日。

皇宫数十年，于楚海棠不过黄粱一梦。

她自民间来，便往民间去。

她辞别了银杏儿，孤身一人踏上回乡之路，尽管她早已忘记自己家乡的所在。

她一路走一路看，从北到南，见识各地风土，时常寄些东西回去给银杏儿。

银杏告诉海棠，她要改个名字，叫越银杏。

于是海棠也想，自己也该改个名字。那狠心卖她的父亲给她的姓，她早不想要了。

她想起了那年在平江园抽到的花签，只觉得很是贴切。

海榴有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山茶花。

她从此便叫山茶，没有姓，独来独往，游遍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