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州生荔枝，虞家有荔枝园，虞南珠爱吃荔枝——但她在严未迟赠她荔枝苗之前，从未见过荔枝树。

看着面前这棵明显“硕大”的荔枝树，虞南珠怀疑自己前世被严未迟给骗了，否则凭什么她的荔枝树只能种在盆里？

丫鬟见她若有所思，猜不准什么缘故，但跟荔枝树大抵有关系。便说道：“果园还派来个荔农，姑娘要不要见见？”

虞南珠头一点：“见。”

不一会丫鬟把人领到庭院，是个三十许的端正农妇，头上紥巾，荆钗布裙。

虞南珠见她手里挎竹篮，问她：“小嫂带的什么？”

农妇吃惊又惶恐，忙忙把竹篮上的粗布揭开，说：“奴家山里来，也不知道该给姑娘带些什么。奴家的男人斗胆在园子外种了几颗荔枝树，结的果子跟园子里不太一样，就着奴家带来一篮子，给姑娘瞧个新鲜。”

篮子递到琼枝手里，琼枝捧上前，跟着看了一眼，悄悄说：“姑娘，你看这荔枝蒂上还结了个青绿的小果子。”

倒是没见过，像带着个娃娃。

念头才起，虞南珠猛然打住，脸上血色褪去大半。

琼枝见状急忙把篮子递给别人，伸手要扶她，而虞南珠却像已经缓过来，轻轻推开她。

“既是跟园子里别的都不一样，那就让大家尝尝鲜，大哥那里送一份，郡主那里也送一份。”虞南珠说道，顿了下，又说，“给老都尉也拿一份去。”

周赟这个老爹大本事没有小心眼不少，周赟求娶她原是他给出的主意。前世他一心要周赟巴结住虞家，不要惹恼她这棵摇钱树，后来周赟阳奉阴违与文氏搅合到了一起，闹到他那里时气得他吐血三瓢。打那以后本来就风烛残年的身子更加糟糕，没过多久就老了。

给他送去一份，好叫他知道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心里很“惦记”他儿子。

篮子提下去了，虞南珠浅吁回神，想起叫荔农进来的目的。

她问：“这棵荔枝树当真一年生？”

农妇道：“不敢欺瞒姑娘，确确实实一年生。”

虞南珠拿手比划：“那你可见过这么高，也没抽条得厉害的一年生荔枝树？”

农妇认真看着，一下明白过来：“姑娘，你说的那是没接过穂的吧？没接过穂长得慢，得十年八年才吃得上荔枝，园子等不起呀。”

前世严未迟叫安阳传过话，说荔枝树十年才结果，大约就是如此了。严未迟这个门外汉，怎么不挑盆铁树给她？

农妇看她神色，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说：“姑娘这么一问，奴家倒是想起来，我们兹州府城的花市里有姑娘说的这种荔枝苗。”

虞南珠：“花市？”

农妇点头：“是呀，我们兹州产荔枝，这荔枝也有讲头。荔枝又叫绛衣娘，名字跟女儿家似的，小伙便拿来赠心上人，全当个定情物。而且荔枝寿命长，我们园子里就有好几株一二百岁的，到现在还能结好多果子。小夫妻不图别的，不就图个长长久久子孙昌盛么？

虞南珠听完半天没接话，满庭院的人都看着她，只见姑娘的目光直直盯着地上的荔枝树，像要在树上盯出个什么人来。

琼枝忍不住，拉了拉虞南珠的袖子：“姑娘？”

虞南珠：“……”

她摆摆手，叫农妇先下去了。

琼枝问：“这棵树姑娘打算种在哪？”

虞南珠朝房里走，缓了一下才回答：“交给来宝，他知道。”

最近来宝往外跑得勤，琼枝知道他在替姑娘办事，姑娘不说，她就不再往下问了。

自从听完农妇那番话，虞南珠一直心不在焉，琼枝怕她心里搁事，就变着花样哄她。

“姑娘，那都是寻常人家男男女女的把戏，少都尉兴许跟你一样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给你送一棵又高又大的荔枝树。”

虞南珠惊奇：“你怎么会这么想？”

琼枝吃惊：“姑娘难道不想少都尉送你？”

虞南珠一点不想，而且敬谢不敏。

她说：“你去问问刚才的茘农小嫂，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府城，照顾那棵荔枝树？唔，再替我跑一趟郡主那里，把刚才的荔枝送一份过去，顺便……”

琼枝实在人，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笑嘻嘻点头：“我有数我有数，顺便打听打听少都尉的事对不对？我这就去。”

说着，人撒丫子走了。

虞南珠：“……”

哎，要是琼枝知道她根本不打算跟周赟成婚，会不会跟老都尉似的吐血三瓢？

***

琼枝去了一趟安阳郡主府，回来正是哺时，虞南珠跟虞佑君刚开始晚食。

见她回来，虞佑君停下筷，巴巴问：“你去打听少都尉的事了？今日在学堂，江宗延他们也一直谈论此事。你快说说，郡主怎么说？”

琼枝接过丫鬟手里的活，给虞南珠布菜，说：“郡主叫我们安心，少都尉出不了事。”

虞佑君不怎么信，他想起白天学堂里江宗延他们说的话，别扭极了。他十分谨慎地叫其他人都退下，还叫来钱守在外头，才问琼枝：“郡主有没有提到……提到废勋？”

鸭子肉从虞南珠的筷子掉落，她抬头，愕然看向虞佑君。

琼枝被他这话吓得脑子乱飞，急中生智般尖声道：“大公子，我就一个下人，郡主怎么会跟我提这种事呀！”

虞佑君听了讪讪，捡起筷子帮虞南珠把鸭肉夹回去，声声道：“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鬼信。

夜里，虞南珠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白白经历了那么多，失了家财，失了家人，吃尽苦头，到最后失了性命，却连真正的“为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不得不替虞家替自己跟大哥多想想，假如“废勋”是真的，那么周赟夺财的目的，只怕不仅仅是维持都尉府体面，“贴补家用”了。这样一来，他们的婚姻岂止是圈套！

退亲、楼塌、身残、不得已地嫁人、溺亡……一幕幕从虞南珠眼前闪过，她后背发凉。

“姑娘？”外间的琼枝听到声响，披着衣裳进来问，“睡不着吗？”

虞南珠用掌心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绣被伸出手：“你陪我睡吧。”

琼枝“哦”了声，钻进被子躺到外侧。不知怎么，她下意识地觉得姑娘心情不是很好。

“姑娘？”

“嗯。”

琼枝拍拍虞南珠的后背，说：“姑娘早些睡吧，明日要去宜夏会，若是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那多不漂亮。”

半晌，传来一声模糊的鼻音。

五月二十八宜宴宾朋，知州千金潘丹漪选定这日，包下玉湖园，举办轰动全城的宜夏会。

其实宜夏会年年都会办，来去不过那几张面孔，之所以今年格外有声势，一则是安阳郡主赏光莅临，所以来了不少其他州县的名门；二则因为这是潘丹漪在兹州的最后一年，八月她就要嫁往昭都。

她嫁的，正是祁国公嫡长子许见安，也就是许四姑娘的亲大哥。

人间真小，世事的尽头似乎总有许家人。

前世此时虞南珠正为亲事愁秃了眉毛，哪里都不想去。帖子递到家中，她看也没看扔在一边，临了只派人去与潘丹漪告了声罪。后来安阳埋怨，说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场宜夏会下来，只管坐得腰酸背疼脸笑僵。

谁能想到堂堂郡主也需强颜欢笑？

最近回想起这些，虞南珠就叫琼枝翻箱倒柜找到潘丹漪的帖子，这一次，她要去陪叶鹿芩。

不过在去之前，虞南珠还有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