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沈家全员聚集,披麻戴孝,迎送陈辞,大批人不顾家规,放声大哭,沈铎已无丝毫感觉,只觉麻木,将遗体推入冷冻库后,片刻不留离开家中。

他去到曾与陈辞共度一日的房屋中,躺进被中,这里还有陈辞身上独有气味,他深深吸闻,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他开始仔细查看屋内所有物,看到衣帽间排排整齐袖扣,忽而想起,他玩乐时曾丢过只袖扣,陈辞为此还不开心。

原来是因为自己每颗袖扣,他都有另半,与之相配。

沈铎慢慢沿着墙壁寸寸移,每件物品都轻轻抚摸,仿佛想找到些,故人所遗漏的陷阱痕迹。

他来到工作间,将七台电脑悉数开启,里面只记录了些关于他每日行踪之事,还暗偷偷写下不少坏话。

2056年8月17号:狗沈铎又发脾气,原因居然是因为牛奶比往日烫一点点，就一点点！就把牛奶倒我身上！我恨！＞_＜讨厌沈铎讨厌沈铎讨厌沈铎。算了，不跟个病鬼计较，我还是很爱少爷滴^_^

这是四年前的日期,沈铎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每次没由来发脾气大多都是脑子里凭空生成这个想法,他意识被强加进这个不可抗拒的行动意愿。

2057年9月2号:噢吼！全市第一^o^耶耶耶！我真是个天才，不过好像没什么用，某只暴躁吉娃娃要去哪我就得去哪=_=

2058年5月29号:我十八岁喽～～十周年纪念日快乐！！可惜某些人，在遇到我的日子，又又闹脾气，让我跪一天(￣^￣)不开心！我要离家出走三天！哼。戳戳戳！

沈铎鼠标往下移,视线已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2059年1月1号:我再也不给狗沈铎送画了，他把我的画毁了，又让我粘起来，心死了，被狗男人伤得透透的，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明年再也不要喜欢他惹QuQ。

沈铎再也看不下去,关闭电脑,轻轻眨眼,微昂起头,起身,继续往其它房间走,步伐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弱。

行至琴房,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承鱼水之欢,便是在琴椅上,那日陈辞给他演奏《l"ll Be There》,边弹边唱。

我会,我会,会保你周全,我会陪你走过风风雨雨,用我的爱来填补你破碎的心,我会永远伴你左右,我会的…

他一直很喜欢陈辞的声音,音色如月光洒在湖面上,柔和静谧,唱歌时调子又哑下几拍,平添几分多情,如慢慢融化的雪花,融成静静流淌的小溪,醇厚清澈,缓缓荡漾心田。

当青年唱完这句我会的,他只觉整个人都泡在蜜罐糖里,迫不及待要邀请知心人同来品尝。

他把人抱起,抵在琴键上,亲得七荤八素,一只手抽领带,解扣子,另只手握着青年腕,指使人服从命令。

陈辞总是很配合,发出□□哼叫,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欲语还休,引导他做更过火动作,黏糊糊地喊老公,好棒。

"叮铃。”沈铎手指不小心碰到琴键,发出声响。

他思绪收回,勉强勾起微笑,将手指缓缓放在键上,轻轻抚摸,旋律随着指尖舞动,时而低沉悲壮,时而婉转柔情。

琴音回荡,迷离哀愁,宛如一片迷雾中的惘然。

走出琴房,他来到最后房间,推开门, 沁人心脾的书香气味扑面而来。

书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书籍,按照主题和作者精心分类。

他视线停留在最上层,似乎有张画布格格不入,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抽出,画面里展现紫色杜鹃花海,盛开在云雾缭绕的山间。

左下角有两个男人背影,一个身着黑色西服,注视着另个男人。另个男人身着白袍,衣袂飘飘,站在边缘,凝望着远方花海。

沈铎用手轻轻摩挲画布纹理,将它收好,往后翻转,上面赫然用紫色颜料写着几个字：我永远只属于你。生日快乐，我的少爷。

他猛然一怔,巨大悲伤瞬间充斥胸膛,他再也绷不住,抱着画布,身子缓缓往下移,低沉无力的呜咽声自嘴角溢出。

*

华大食堂

陆绪斯正给身旁蔚静苒挑鱼刺,前方几位同学大声吆喝。

“沈家降半旗了诶！谁死了！不会是轻尘吧？”

“很有可能噢，最近都没见到过他。”

“听说外面变天了，轻尘忙得要死，不来学校也很正常啊。”

“不会是陈宴巡吧？他最近也没来啊。”

“你怎么不说是沈铎呢！”

“呸！你说什么东西？”一个知情人坐不住了,说：“是那天来学校耀武扬威的陈辞，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本事让沈家这么钟爱。”

陆绪斯笑了,心想,速度还挺快。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两道震耳欲聋女声响起,给陆绪斯惊得手一抖。

一个是黎安,她已经冲上去抓住那个知情人领带。

另个…呃，蔚静苒？

女孩泪水流了满面,浑身剧烈颤抖,嘴里喃喃,：“这不可能..陈辞..”

陆绪斯微蹙眉,他知道这小姑娘泪腺比较发达,但这次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轻轻抚摸蔚静苒背部,温哄道：“别哭了，宝贝，还不一定是真是假。”

“对、对，”蔚静苒用手抹去泪,：“不是真的，陈辞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掉呢。”

前头被黎安拽住衣服的知情人举起双手,高喊道：“你饶了我吧，大小姐，我骗你干嘛？就是陈辞！”

黎安松开手,呆愣坐下,眼神游离,陷入思考。

蔚静苒眼泪又流了下来。

“死得好！”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吃瓜人侃侃而谈,：“谁叫他那么嚣张。”

“怎么死的？有没有被割舌头啊！哈哈哈。”

“他那种人，一看就是超级大反派啊。”

“别说了！”蔚静苒"蹭"地站起身,嘶吼道：“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她举起手指,一个个点过去,：“你、你们，才是最该死的，永远只会落井下石在背后说人，如果今天沈铎在这里，你们还敢说他一句不好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陆绪斯,蔚静苒从不与人发生争吵,总是尽心讨好每个人,唯恐遭到排斥,孤立,可现在她却为一个普通同学而得罪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伴,这也太不像她了吧。

这小姑娘,是喜欢陈辞吗？陆绪斯忽然就有点不爽,虽然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好歹也尽心照顾了小半年,是他所有异性朋友中交往最久的一个。

他莫名心头泛酸,语气也不自觉严厉,：“你能不能冷静下来？”

蔚静苒眼眶红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推开椅子,使用能力将自己透明化。

大活人在面前消失,陆绪斯慌了,伸手触摸空气,：“静苒，你在哪？”

蔚静苒疯跑出校门,站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干什么。学校把电子设备收走,她不知道外界情况,家里被人监视,她不敢回家。她看着川流不息车马好生迷茫,天下之大,竟没有一隅能让她栖息。

她算什么超能力者？又能拯救什么世界？她就是个懦弱无能怕事的胆小鬼。

蔚静苒蹲下身,埋头痛哭起来。

自小,她便没有朋友,她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费尽心思想要融入人群中心。

直到她在厕所听到同学议论：“蔚静苒啊，长得土里土气，身上一股廉价盒饭味，还总扒上来，好想吐哦。”

她总算找到原因,回到家,把所有衣服扔了,几近抓狂地把妈妈香水倒在身上,拼命揉搓每寸肌肤。

次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给她们跑腿,鞠躬哈腰,可她依旧不讨喜,仍然被嫌弃。

升入高中后,到了新环境,她鼓起勇气,再次与人交流,起初,还是有一两人搭理她,但只要她们交到新朋友,就再也不会理她,总故意大声讨论,骂她。

到后面,她被彻底霸凌了,桌上每天都被涂上脏话,去洗手间就会被恶意泼水,待在教室被几个男同学嘲笑,踢翻课桌,揪着她马尾不肯放。

她很想问,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肯放过我。还没说出口,陈辞温柔声线便响起,：“不可以。”他笑着,他脸上永远都挂着笑,从门口走过来,帮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皮筋,轻柔握她手腕,放在她手心,：“静儿，我陪你去医务室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她太担心被厌恶了,于是她说：“不、不用，我没事。”

他便没在追问,绕开她,与万众瞩目的沈铎说起玩笑话,仿佛刚刚只是随手那么一做,随口那么一说。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了,她想。

第二节是体育课,她最害怕的课程,她逃课了,独自趴在桌上低声哭泣。

“静儿？你没事吧？”

她又听到这个温柔声音,擦干眼泪,抬头对眼前穿着全白运动服的男孩笑笑,：“没事。”

“没事就好。”男孩拿完书籍,盯瞧她几秒,便出去了。

她看着他背影,好想他能回头望一眼,她一定会再勇敢一次,问他愿不愿做自己朋友。

然而没有,他渐渐消失在她视野之外,她瘪着嘴,头慢慢往下趴。

“真的没有吗？”

她猛然抬头。

他又回来了！

“抱歉，我还是有点担心。”男孩笑着,笑容似乎可以融化一切。

这瞬间的委屈达到巅峰,她再也忍不住,扑到男孩身上,嚎啕大哭。

男孩轻轻拍打她背部,安静听她倾诉。

“不是你的错，”男孩用指尖帮她拨弄额间碎发,亲昵地说：“错的是他们，即使没有你，这群无聊的人也会随便找个借口欺凌另一个。做你自己就好，适当反击这种行动，嗯…我想想，你是个非常温婉娴淑的女孩，咋们就从娇弱下手怎么样？”

她懵了,泪水都止住,：“啊？我不懂。”

陈辞笑,：“明天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来找你，你用设备偷偷录下来，不要那么坚强，摔倒受伤都用上，匿名发到互联网上。”

“如果他们来质问对你做出偏激行为，你发布澄清咬定不是自己所为，并哀求那位不存在的神秘者不要再发，如此一来，你目前困境大概就能被解决。”

她拿针孔摄像头怀着忐忑心情照做,事情出乎预料,那群霸凌者家长请来记者,让他们当着全校人面向她道歉,再也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只是网络舆论始终不消,他们变成了另个被霸凌对象,那位伤她最狠的同学还因此得抑郁症退学了。

她账号也被网友称为制裁者,还有许多跟她有同样遭遇的人来求助。

有几个女生也跑来与她说话,生活慢慢在变好,只是没多久,那些新交的朋友就又渐渐疏远她。

她再次找到陈辞倾诉,他总是很耐心听她说完每个字。

“静儿，去给我买瓶红茶。”男孩听完后,说了这么句话。

她忙不迭买来送到他手上,陈辞掏钱给她。

“不用不用，请你喝。”

男孩又笑,说：“朋友是要不断麻烦彼此的，你总是单方面付出，别人会感到很有压力，更有的久而久之还会认为这是你该做的，往后会过分要求你，那不又陷入死循环了吗？”

她茅塞顿开,：“以后我多注意..”

陈辞把钱给她,：“不过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所说之言特地去更改个性，你就是你，大千世界中最特别的你，人生路漫，芸芸众生，你定会遇见灵魂共鸣的伴侣，慢慢来，慢慢等待，不要着急。”

她感动得又有些想流泪,真诚道谢后坐回原位,听到后方的沈铎问陈辞,：“你遇到了？”

陈辞换了种语气,有点撒娇地说：“哎哟，少爷呀，不就是您嘛。”

她听着他们聊天,觉得沈铎并不像表面那样不近人情,她胆子也变大,学着"麻烦"朋友,经常找陈辞问课题,沈铎在某天,居然主动与她说话了！从这之后,她跟他们关系渐渐亲密,看到他们斗嘴打趣,还敢揶揄几句。

直到陈辞出事,她才知道原来沈铎真的很恐怖,发起脾气来天地都为之一寒。

陈辞失踪那几天,她担忧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沈铎却没事人似的换了个新朋友,她不禁为陈辞感到憋屈,觉得沈铎好没肚量,不过就是同性恋而已有什么好排斥的。

班上同学为了讨好沈铎,开始霸凌陈辞,她心里很难受,但又害怕再次被针对,不敢在与他多说一句话,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偷摸问他,她觉得自己没用死了。每次看到沈铎跟插班生说话,她都想破口大骂,但她不敢,她咬着牙,心里恨死他们了！

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却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她自己也只会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蔚静苒在大街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泪水不停落下,：“对不起…”

我是个垃圾，废物。

蔚静苒这样想着,疯狂抽自己巴掌,一下又一下。

哭泣声越来越大,她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

她的双眼仍然睁着,泪水还在不断滑落。

她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每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心脏。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