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鸷推开他,“我没有说疯话。”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一个人在牢里,被带长刺的铁鞭鞭挞,有多痛,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
他好像回忆起了当时的痛苦,整张脸皱起,“我的双腿被他们打断的时候,没人能来救我。”
“再后来我又被他们抓到,躺在雪地里的时候,我就想,死了就死了吧,但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姜槐和孟党!”
“可是我又重生了——我又活了!”,王鸷胸口起伏猛吸一口气,眼睛里迸发出泣血的仇恨,有些疯魔道:“我又活了!”
钟迟一直按着他的双臂想把他控制住,“你冷静点儿灵修!你表弟已经死了!你真是疯了!”
但王鸷显然已经没了理智,眼里血丝显现,双手擒上他的脖子,“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不信!”
钟迟被扼住脖子,有些呼吸不顺,“你冷静……”
“我不是王蟒,你看清楚!”,王鸷手下使力,“你看着我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王鸷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其他的情绪,就算没有恍然大悟,没有心疼也好。
可是钟迟眼里只有不解。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他嘴唇轻动,问完,松开手,内心一片酸楚。
“你滚吧。我们到此为止。”
钟迟被松开喉腔里进了空气,还在咳嗽,就听见这么一句。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人,他的爱侣,今日突然说自己是一个已死之人,还要和他一刀两断。
他绝对不能答应,绝对不能答应!
他上前死死拽住王鸷的袖子,眼睛瞪着问:“你说什么?”
王鸷不知是平静下来还是已经心如死灰,又像是烦他纠缠,唤停外面赶车的罗峰,“把钟丞相送回相府。”
罗峰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不过不明所以,掀开车帘,就看见两个人都有些狼狈。
钟丞相脖子上还有些指印红痕,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发红盯着王鸷,见他看过来,就把锋利的目光对准他,强撑着体面。
罗峰觉得有些无辜,也没计较,放下车帘调转车头朝相府方向去。
车中两人静默,不再争吵。
到了相府,钟迟还是忍不住,临下车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王鸷不应他的话,钟迟就去摸他的手,被他躲开。钟迟愣了一瞬,泄了气,“灵修你好好休息。”
马车离开时,王鸷掀开车窗,深深望了钟迟一眼。
那一眼,好像潮湿大雨中的三千梨树,枯叶落花,蚁虫撕咬至腐烂,扬在钟迟面前,让他通感,仿佛闻见了尘土闷气。
钟迟长身玉立在府前,阴沉闷雷的天开始滴雨,他张开手掌接住,却什么都抓不住,直到官服被洇透。
过了大约五日王鸷便求旨赵璟召回奉命修城众人,赵璟应允。
但没想到那边黎晋和工部兆影以及蒋庆起了冲突,黎晋竟一怒之下斩杀了兆影。
此消息一出,振动朝野,都道黎晋霸道专横,性格粗鄙,一介武夫,能当上边境总将军是因为朝廷奖用太过,如今他犯上作乱,公报私仇。
至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都暂时放到一边,孟党又招摇出来,在朝中拉帮结派上折子劝谏赵璟将黎晋卸职。
王鸷已再听不下去,出头为黎晋撑腰,“陛下,我已向北境总督余畲和黎晋将军传达您的旨意,奉命罢休边防城。”
“黎将军半生戎马,为我东黎守疆拓土,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兆大人想是触碰了黎将军的什么底线……”
他看向龙座上的赵璟,又斜撇了一眼现在旁边的孟太师,“比如,违抗军令之类……”
傅吉甫也道,“陛下,臣也认为不宜在如今的关头降罪于黎将军啊。”
刚才还口头讨伐黎晋的一些官员听了这话纷纷应和,“是啊,陛下,还是再斟酌一下吧。”
赵璟本来就木着脸没说什么,听完这些直接冷笑一声,“好!就依众卿所言,放过黎晋。”
王鸷松了口气,钟迟莫名地看他一眼,也没讲话。
“不过,他必须好好和朕解释一下,为何如此草率就斩杀朝廷命官。”
“押黎晋回京审问。”
众人俯首称是。
但没想到还没等黎晋被押回京,就传来北境百里城被北戎人屠城一事。
东黎掀起轩然大波,百里虽是一小城,人口不算多,但北戎人竟然公然挑衅屠城,杀害东黎百姓,烧杀抢掠,毫无理由。
赵璟震怒,派人连夜去北戎讨问说法,同时黎晋一事暂时压下,命他严阵以待。
不过两日,北戎人的“说法”就被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原来北戎人屠城是因为他们新一任的王,三王子乌慕向余畲拿出他兄长安代带回来的信件,据说上面有东黎皇帝和太傅亲自承认的条件,表示北戎与东黎交好。
没想到东黎背信弃义,不仅不承认这信件的真实,竟还要修边防城隔断两国之间的联系。
但这样北戎新王也不至于大开杀戒,新王乌涂亲自去见了北境总督余畲,想就此事再好生商议。
没想到,带着挣来的东黎利益回去却没能继承王位的二王子安代不经乌涂同意竟带领支持他的部族去屠了百里城。
城门被勘破,漫天流矢飞火,战马铁蹄踏过百姓胸骨,哭嚎惨叫阵阵穿透耳膜,血染百里土地。
尸骨四散,血肉横飞。
殿上官员听此人人气得脸色发颤,赵璟眼神极度暴戾,密不透风的压抑气息去同絮布一样盖在每个人的口鼻。
王鸷脸色白了又白,脸上惊汗密布,袖中双拳死死握住。
是自己,设计姜槐的原因吗?
他……为了报仇,竟然害得那么多百姓枉死……
钟迟站在那边,却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见他神色不对,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当初安代带那赭一声不吭回了北戎,朕就觉得十分蹊跷。想来是有人假传圣旨,骗了安代。”
赵璟眼神挪到王鸷身上,问回来传信的那人,“安代怎会信那区区一张信?”
传信人谨慎回话。“据说,其上……有姜太傅的私印……属意是……您私下应允……”
殿外轰隆一声闷雷,响彻了整个殿内,昭示着帝王此时心情的不佳。
傅吉甫趁机推卸,“陛下!恕臣失言,姜槐这厮实在是胆大妄为,假传圣旨,还私自专权,连国与国之间的外事也一并做主。”
“恐怕其有谋逆之心!”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就乱了套,纷纷赞同,孟太师脸色青绿,不敢说话。
说姜槐就是在说他们孟党,孟党最大的依仗就是赵璟的信任。
王鸷反应过来,也搭上声,“陛下。臣也有事禀奏。”
赵璟阴沉看他一眼,“说。”
“前些时日臣就派人暗查姜槐,此人用度奢华,前些时日府中着火也搬救出了许多财物。还有一事,臣发现他在府中别院囚了一印匠,是当年滨州有名的纂刻世家传人……”
“你想说什么?”,赵璟打断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王鸷撩起袍服行大礼,“姜槐此人原就罪大恶极,平日里仗着陛下您的宠信作威作福,安代手里那封信件,应该本就是他自己应下的。”
“臣还怀疑,当初滨州一案,姜槐也有参与,且栽赃我父亲那些信件上的私印,也是他故意找人假造的。”
他低下头去,叩首。
“臣恳请陛下重审滨州一案,洗刷我父亲的冤屈。且百里城被屠,姜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众人鸦雀无声,赵璟双手紧握龙座,暗地里咬牙。这王蟒,想为王寅翻案,绝无可能。
“但如今形势危急,众卿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当下形势。”
王鸷挪膝再次恳求,“陛下!”
赵璟隆声道,“让黎晋带兵蒋庆作副将,誓要收回百里城,即日开战!”
“陛下!”
“陛下!”
赵璟不顾众人阻止,执意开战,“退朝!”
王鸷颓然跪坐在地。怎么办?
眼下真要与北戎打仗了,百里城被屠了……都是他,是他自作聪明,为了复仇让姜槐和孟党尝尝被栽赃的滋味,害得那么多百姓无辜丧命。
是他,都是他!王鸷手指紧抠地面,内疚感如山倾般向他压来。周围的大臣都暗暗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绕开他走。
钟迟从后面将他半抱起,不发一语也不顾王鸷挣扎将他拉到殿外,王鸷想使力挣脱他,被拉到一偏僻的宫墙角,钟迟放开了他,那一瞬间的挣力令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肚子兀的疼了起来,王鸷咬紧牙关暗暗忍受,抬起眸瞪着钟迟。
钟迟也在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灵修,百里城被屠此事是否与你有关系?”
王鸷惊讶于他的机敏,慌忙看了看四周,低头拒不承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安代带走的那信件,是你假传的吧。”,钟迟却弓下腰,眼神紧逼。
王鸷嘲讽回道,“怎么?钟丞相怀疑我?”,他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轻轻笑了几声。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歹毒,为了报复姜槐不计手段牵连无辜百姓?”
钟迟本来就底气不足,刚才也只是装作严厉的样子,这会儿看王鸷气到冷笑的样子,开始慌了。
“不是,灵修,我只是……”
他还没说完,王鸷慢慢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想的不错,那信件就是我假传的。”
钟迟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何这样做?!”
他攥住王鸷的手腕,“满城百姓的性命,你怎么能……”
王鸷甩开他,红着眼问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叫安代屠城的?我让那三王子乌慕做了北戎王?还是我让姜槐残害人命作威作福的?”
“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之前告诉你的话。我不是你的灵修,我不是灵修!”
钟迟痛苦地扶额,“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是灵修你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你失心疯了吗?”
“圣旨你也敢假传,你真是疯了!”
王鸷盯着他道,“我是疯了!早在我全家被秋后问斩的那一刻我就疯了!”
他手指戳着钟迟的心口,威胁道:
“你不信我不要紧。但你最好不要碍我的事,否则,你不会想要那种后果的。”
他说完,对钟迟脸上打了一拳,气极离开了。
钟迟内心非常疲累,他的灵修怎么变成了这样?满眼仇恨,罔顾人命。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灵修吗?
又或者,他真的不是灵修?这太荒唐了。钟迟不肯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剧情想得好好的,现在感觉细节乱乱的。也好几天没更了,因为一些学业上的事情太烦了没有感觉,今天还被老师凶了,寄了,少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