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关系并不复杂,但也着实难以理清。
江鹤是江倧与舒向挽在年轻时生下的,后来生意渐渐起来,没空照看江鹤,便送到乡下老家,这一送就出了问题,江鹤就此走丢了。
江倧的生意越做越大,便没时间顾着家里,见舒向挽每日忧心孩子的事,最开始提出再要一个,可舒向挽哪有那心情再要一个孩子,于是便收留了江语年。
再后来,在和江语年的相处下,舒向挽的心结散了不少,于是又生了个孩子。叫江之岸。小江语年三岁,平时在校住读,不怎么回家。
这是上辈子,江鹤了解到的江家。
她忍着恶心,慢条斯理地洗手,又将上辈子在江家发生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可不论记忆在何处,从来都是没有于枝的存在的。
江鹤没有关掉卫生间的门,她的余光微微朝外面瞥去。
此时正值夏日,虽说屋子里空调开着不会热,但于枝头上的遮阳帽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偶尔目光四处飘荡,打量一番,又很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扎着的两个麻花辫,一边在前,一边在后,很是滑稽。
于枝看起来,也和这个冷漠的江家格格不入。
江鹤洗干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朝着卧室走出去。
于枝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略显懒散的坐姿,陡然将手臂肩膀都抻直了。
她望着江鹤步步走来,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将唇抿下,只微微向上扬了点弧度,露出点笑意。
江鹤视线落下,朝着于枝望去一眼,弯身抽走于枝手里握着的药膏。
拧开塑料盖,江鹤正想往自己指尖挤上一点,不知想到什么,她又低了头,看着于枝,道:“抬手。”
于枝鹌鹑似地点点头,把左手抬起来,又将短袖稍稍往上拽了拽。
江鹤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握着药膏小心翼翼地往于枝手臂上挤。
淡黄色的药膏一条一条的挂在手臂的红印上,药膏刺鼻甚至有些难闻,江鹤拧好药膏,走到门边,想从行李箱里找出没用完的棉签。
但翻了翻,装着一堆药的塑料袋子里,唯一的一根棉签,还在行李箱被拖拽地途中,□□得棉花没了,只留下一根粗糙得劈叉的棍子。
江鹤丢了那根棍子,重新走回来。
这药膏只需要涂抹均匀就好了,她犹豫着想说让于枝自己涂开就好,但对上于枝傻愣愣的眼睛,转念又想到这一巴掌本就是替她挨的。
她轻叹一口浊气,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怕疼吗?”
江鹤手心朝上,垫住于枝的胳膊肘,轻轻往上抬了一点。
于枝看了看手臂又看了看江鹤,眉头皱了皱,最后果断地摇头:“不怕。”
江鹤便下手了。
拇指摁压在淡黄色的膏体上,动作徐徐地将药膏慢慢地涂抹开。她动作不算轻柔,但也算不上过于用力。
只是于枝时不时地绷紧肌肉,江鹤涂抹药膏时想要将淤血推散一点,就不得不使上些力。
两人一来二去地拉扯,最后还是于枝手一缩,扯着辫子强颜欢笑地喃喃道:“应该可以了。”
江鹤也不再多言,手上的药膏粘腻刺鼻,她低头四处看了看,找到手腕上不知在哪里磕到的淤青,本着不浪费的念头,将手上粘腻的膏药抹了上去。
“谢谢。”于枝站起身来,小声地道了谢,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望着江鹤,手背在身后攥了又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鹤弄干净手上的膏药,垂眼看了于枝一眼,也不知于枝站在这里还要做什么。她思忖一会儿,转头目光看见落在一旁的药膏,于是江鹤将药膏拿起。
“给你。”江鹤将药膏递给于枝,“再涂两次就行了。”
于枝讷讷地点头接下,紧接着她攥着药膏,还是站在江鹤的面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尴尬,可于枝却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她攥着手里的药膏,秋水淡婉的眸子直愣愣地望着江鹤。
江鹤同于枝对视一眼,倏尔,她将身后另一张椅子拉过来,就势坐下。
“你……”
“要不要加我的联系。”于枝想了许久,隐约有出神的状况,似乎是江鹤拖椅子的声音,让她回神自己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于枝这话问得奇怪,普通人来说,都会问能不能加对方的联系。可于枝却反客为主,问江鹤要不要加她的。
江鹤皱眉,刚要开口拒绝:“不……”
但于枝却已经卖力地介绍起加了她的联系有多么的方便。
“我有十分精湛的厨艺,经过我在厨房的多方面笼络……不是,结交好友,我现在已经拥有了厨房最高等级的使用权。”
“姐……江鹤你加我联系,我保证随叫随到,不管多晚、不管多早,只要滴滴我一下,保管有饭吃。”
“还有,还有。”于枝干脆将手机拿出来,蹲在江鹤的面前,举起二维码,“我最近也和钱阿姨关系打好了,钱阿姨每次出门采购,我都能跟着去。”
“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家里没有的,我都能帮你带回来。”
“除了吃的,学习的、洗漱用品、玩具等等等一切用品我都能买!”
于枝眼睛弯弯的,她说话时带笑,右边的小酒窝也会凹下去。而她蹲在下方,手里举着手机,仰头看上来的视线,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样卖力的介绍太咄咄逼人。
反而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江鹤本是条件反射地就要站起身,躲开于枝这蹲下来的动作。她的目光也在于枝蹲下来的瞬间,警惕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那房门紧锁着,还被她从里面反锁,又用行李箱堵住,可在于枝蹲下来的瞬间,她还是没由来地恐惧那扇门会突然被闯开。
紧接着迎来一阵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
但是没有。
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枝也只是蹲下来,举着手机想让她加上联系。
“姐姐……啊不江鹤,加一个吧?加一个加一个吧?童叟无欺,绝对划算!”于枝越说越卖力,举着手机的手,不知何时也大胆了些许,偶尔晃一晃江鹤的胳膊。
江鹤望着于枝,淡然无光的眸子沉思良久,她缓慢地将一个磕碰明显的手机拿出来,紧接着又极其缓慢地盯着扫码的界面出来,然后扫上于枝的二维码,又等待一个漫长地转圈,最后才看见跳出来的,于枝的微信名——
可爱枝枝。
江鹤在输入备注的框上迟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填,然后申请了好友。
于枝仍然蹲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手机,直到那个红色的小点冒出来,飞快地同意了申请。
“晚上想点菜吗?”刚加上,于枝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她的厨房使用权力。
江鹤收下手机,看了于枝几秒,随后道:“你不会前脚给我送吃的,后脚就通知江于年或者是舒向挽来吧?”
于枝怔在原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果断地摇头:“不会!”
她说着细细掰算起,这一晚上她会接到的订单:“江语年晚上自己都要吃宵夜,舒阿姨让她保持身材,她才不敢跑出来。”
“江倧应酬多,晚上回来总要醒酒汤。本来应该钱阿姨去做,但是我得让钱阿姨带我出门,所以就交给我好了。”
“舒阿姨是坚决不会在晚上吃东西的,偶尔江之岸会回家,他太闹腾了,晚上吃宵夜都还得整个大全套,还好提前开学了,不然放假在家天天都要夜宵,十个于枝也遭不住了。”
于枝说完,放下手冲着江鹤笑笑:“所以我肯定不会的!姐姐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我的房间。”
“要是被发现了,我会将姐姐藏起来的。”
于枝的神情真切,秋水淡婉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却也不浓郁过头,叫人觉得虚假腻味。
“……”江鹤只看了一眼,就别开头,手伸出去,抓住于枝的胳膊,将于枝拉起来,“没什么胃口,你先回去吧。”
于枝担忧地多看了江鹤几眼,想了想什么话也没说,将地上的行李箱拉起来,拉开门出去了。
江鹤坐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许久。安静地走廊里陆续响起声音,但都没有再在她的门前停留过。
夕阳渐渐落下,房间也逐渐暗淡下来,失去光亮,变得灰蒙蒙。
江鹤这才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脱离出来,她缓慢地抬起手,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刺鼻的药膏在鼻腔中蔓延开来,江鹤又一次在混沌中确定,她回到了十六岁,噩梦开始的这一年。
她的内心忐忑不安,上辈子到死都离不开江家的阴影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她迟疑、怀疑、犹豫,她是否还要再试一次,或者就被命运捉弄,干脆不要反抗。
人的绝望,往往来自于希望。
她忘不掉冰冷刺骨的江水冲刷鼻腔的窒息感,也忘不掉她的希望带给她的致命一击。
江鹤思绪沉沉地想着,目光朝着窗外飘去。
被风吹开的窗帘后,乳白色的窗框上,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爬上了一枝绿色。
或许一直都有,只是江鹤从前并不在这间卧室,也就从来没有见过。
……
江鹤从椅子上起来,她走到门边,将门锁好,转头倒在床上就要睡过去。
可翻来覆去的折腾好一会儿,江鹤始终都没有睡着。
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沉思良久,最后拿出那个迟钝得不行的手机,找出于枝的联系。
-呵止:点菜。
于枝回得很快。
-再吱一声就给我死外边去:时刻准备着!请问想要大米饭还是面食呢?
江鹤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肚子,慢腾腾地打字正要回复,突然瞥见于枝的名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她退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于枝的昵称,又翻了翻验证信息,确定她发的人没有错,又问了一遍。
-呵止:你是于枝?
-再吱一声就给我死外边去:是的哟,这边推荐土豆牛腩焖饭!新鲜食材!激情特供!
于枝的聊天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那个在江家人面前怯弱扭捏的于枝。
江鹤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
-呵止:你的昵称?
于枝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江鹤以为对方不会回的时候。于枝回了。
-再吱一声久给我死外边去:晚间特供昵称。亲亲要饭吗?堂食还是打包?
作者有话要说:于枝:路人甲会变脸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