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站立良久,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并为此感到动力十足,可当他打算回去整装待发之际,一只青鸟忽然在他头顶徘徊,片刻后松爪,爪子上的不明圆形物体下坠,埃德本能闪避,却听见耳熟的尖叫声。
是克劳德。
埃德脸上实实在在的愕然说明他将这只时时窝在他口袋里,偶尔胆大包天爬上他头顶的青鸟伙伴遗忘了,整装待发的“装”里并不包括它。
克劳德对此一无所觉,被埃德伸手接住后熟练扑腾,一直闹腾到他将它放入胸前口袋里才消停,打个哈欠接着睡了。
也不知道它哪里来的这么多觉。
怀着那么丁点儿对傻孩子的愧疚,埃德带着克劳德一起上路,吹响铜哨被独角马带回黑森林后又走了好半天的路,在天黑之前回到附近相对偏僻的小镇中。
这一路将克劳德睡得精神抖擞,可惜羽毛还没长全,它唯一的消遣就是在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家具上蹦来蹦去。
又一次蹦到书桌上,克劳德看见埃德拿出信纸和羽毛笔便顺口说:“你现在要给殿下写信的话我可送不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再叫一只青鸟。”
埃德蘸墨水的动作一停,解释:“不是给殿下的,是给我学生时代的老师写的。”
克劳德不行,于是正大光明地站在信纸左下角监视克劳德。
埃德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大方方地在第一行写下:“尊敬的伊斯特尔老师”。
“尊敬的伊斯特尔老师:
许久未见,身体是否一切健康?
埃尔维斯城算来已经深秋,不知银杏林中我栽下的那颗小树可是否有茁壮长大,陪老师一起突击检查银杏林中偷偷谈恋爱的小情侣?
当年我离开是,曾力邀您来北原做客,您为苍老的身体考虑拒绝了,选择留在沃伦公学做一位历史老师,但曾经和您斗智斗勇的在下心中清楚,比起和那些让你高血压的兔崽子们相处,您还是更喜欢在冷冰冰的遗迹古墓里和那些古老的文明打招呼。
而学生眼下正有这样的未知遗迹等待您的探索,那是一片位于高山上的神奇城邦,它藏在黑森林的深处,是曾经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天琴王国。
学生已经做完初步勘察,只可惜学艺不精,许多困惑难以得到解答,特此求助老师,如果老师愿意来克拉斯省哈杰小镇劳拉旅馆一见,学生无比感激。
您糟糕的学生
埃德”
写完信他困意全无,又摊开白纸用炭笔画了一幅他当时在城墙上俯瞰遗址的素描图,将两者一并送入信封中装好,计划明日一早送去邮局。
哈杰镇距离埃尔维斯城有相当一段距离,不过克拉斯省靠海,新鲜的海产品在埃尔维斯贵族中相当受追捧,为此不惜重金开辟一条通商之路,小镇刚好蹭到交通福利,如无意外,十天左右信件就会送达。
第二日迎着晨风埃德掐着邮局最早开门时间做他们的第一位客人,付出额外的金钱将信件标注为加急,他冲因起的过早而一脸郁卒的工作人员微笑:“多想,辛苦了。”
眉心拧结的工作人员神志不清,冲埃德小声抱怨:“本来今天不用上班的。”
“汉克!专心工作!”他的同事走过来,略显紧绷地打断他的话。
而汉克本人也瞬间清醒,略显不自然地走开。
埃德全程保持微笑,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走出邮局。
是啊,本来今天不用上班的,小镇镇民集体信仰那位给他们带来巨大商机的海神,明天就是海神诞日,按习俗应该放七日假期供狂欢,不,庆祝的。
如果没有那位强势的帝王打压的话。
当然活动会由忠实的信徒偷偷在暗中举办,但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们是不可能拥有假期了。
埃德一路返回旅馆感受到了颇深的怨气。
接下来的时间他窝在小旅馆整理自己关于天琴王国遗址研究的笔记,将它从只有自己能看懂翻译成大部分人都能看懂,克劳德的羽毛几乎一天一个样,在第十天完全恢复。
它兴奋地出门游玩一圈,带着湿漉漉一身水回来,在地板上留下明晃晃的水痕,它抬头,好天真无邪地甩脑袋,告诉埃德:“外面下雨了欸。”
埃德冷笑一声,将它拎起来又扔出去:“等雨停你再回来。”
来回送信的路程,加上前期准备,埃德估计少说也有二十多天才会收到伊斯特尔的回信,但万万没想到第十八天就有一大批车队造访哈杰镇,长长的马车队不止有许多专业人员,还混杂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妇人孩子。
意识到不对的埃德第一时间寻找老师,白发稀疏的老人拄着拐解释他们都是对此次考古获得十分感兴趣的赞助商,一起跟过来看热闹的。
埃德可不相信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考古就成了埃尔维斯城贵族圈的热门活动,他手掌搭在伊斯特尔肩膀上,微笑。
学生时代埃德带着笑容的捉弄太过让老头印象深刻,又考虑到埃德“外国人”的身份立场,伊斯特尔将他拉入单独的房间,偷偷说了缘由。
王城之中也有许多非凡者,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隐而不发,但当士兵被大批调往前线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按耐不住制造了几起让人心浮动的刺杀,甚至又一次刺客直接潜入皇宫,当然他失败了。
国王对此出离愤怒,更加憎恨那些狂热的信徒,于是在埃尔维斯城内派禁军进行了一次血淋淋的清洗镇压。
王都之内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贵族们各自人心惶惶,能有这样合理的理由出来躲躲风头他们求之不得,所谓考古嘛,四五年不回去都很合理。
所以这些贵族都是来躲风头的。
“只要不影响进程就好。”埃德满足的好奇心也不多问。
修整一日他亲自带老师好一众师兄弟前往黑森林,消失的荆棘让本地人也十分惊讶,埃德混在其中跟着感慨:“是不是很吃惊,我当时也很吃惊,只是想见识一番密不透风的黑荆棘林罢了,却不想荆棘不见了,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我就自行进去探索了一番……”
由于队伍中有足够的马车,埃德就没有请求独角马朋友们的帮助,高山上的国度再次让众人吃惊,伊斯特尔眼神狂热,大有驻扎其中一辈子不出来的架势。
埃德微笑看老师呵斥众人动作起来,画测量图的画测量图,采样的采样,他没有多停留地选择离开。
主要再不走很有可能被狂热的小老头抓起来当苦力。
等伊斯特尔从兴奋激动中回神打算找埃德时,一旁待命的学徒将手里的笔记和鸟笼递给他。
“学长说他的旅途结束要先回家了,这是他做的笔记,希望能帮到老师,还有这只不知道品种的小鸟,学长说叫克劳德,如果老师对这里有什么重大发现拜托通过它与他通信。”
黑色的铁质鸟笼没有笼门,一团青色的小鸟优雅站在支架上,羽毛流光溢彩,豆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与伊斯特尔对视。
另一头,埃德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再一次启程,深入古伦王国腹地。
天气愈发寒冷,明明属性的路线却完全没有来时的热闹,清冷孤寂,大片大片的落叶被碾碎在车轮下,化为来年泥土的养料。
离开哈杰镇的第一夜埃德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起起伏伏似乎在随波逐流,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画面,四五十人一队的士兵围追堵截非凡者,焚烧神殿,大批大批地杀害不愿屈服的信徒,来回的血腥场面让人本能不适。
忽然他又看见无数黑夜中静静燃烧的烛火,和火光下稍显狰狞的神像,在追杀中逃命的信徒跪在神像前祈祷:“神灵啊,国王会为他的暴行付出代价,神灵啊,裁决他吧!”
忽然外界传来铁甲声,信徒安静祷告,好不理会,一直到反锁的门被从外界打开,信徒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自戕而亡,温热的鲜血落在神像上。
再画面一转,埃德忽然觉得喘不过气,他看见来来回回的模糊影子,似乎在交谈,但什么都听不见,他打心里畏惧且回避这一切。
“国王会为他的暴行付出代价。”
清冷如同露珠滴在冰块上的声音突兀响起,模糊的影子中一道黑色的忽然变得无比清晰,那是一个挺拔清瘦,带着更深露重彻骨寒意的锋锐背影。
他戴着黑手套,腰间别着一柄异常华丽漂亮的长刀。
“正好试一试我新得到的礼物。”
埃德惊醒,他猛地坐起剧烈喘息,不知不觉冷汗爬满后背。
等他意识清晰之时,他听见外界忽然有了很多声音,不安躁动。
埃德走出门,看见很多穿着睡衣的旅客面面相觑,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他的邻居:“你有没有,做一个梦。”
埃德回到房间打开窗户,天色雾蒙蒙的,许多居民茫然地站在家门口,他们不自觉地发抖,眼中充斥着惊惧。
“会有一位英雄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镇压一切闹剧。”
忆及尤利尔靠在窗边轻飘飘的话语,埃德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时初雪还未下,冬天也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