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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遇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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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悄悬,夜凉若水。

滚滚不息的黄河边,一艘客船正在小心翼翼地靠岸。

“过河二十文一个,下航五十。”

艄公用一根绳子把船靠岸拴住,压着嗓子对岸上道。

岸边悉悉索索地围拢来一群人,约莫十来个,有男有女,都是要趁夜过河的。

谢蝉就混在人群里。她做农妇打扮,用布将头发全都包起,在下巴上打了个结,背上背着一个轻省的包袱。夜色中,她看上去就和这一群风尘仆仆的乡民没什么区别。

河风很大,谢蝉上船时脚步有些踉跄,是旁边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扶了她一把,才在摇晃的客船上勉强站稳。

黄河浩荡,船身摇晃不休。谢蝉的心情却出奇的安定。

她从家里偷跑出来后,去田埂边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挖了出来,又去镇上换了不少碎银,如今银子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怀里,有些藏在袖口和鞋底等隐蔽处,令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路上因为没有路引,她走的都是乡间小道,好在运气还算顺遂,不曾迷失方向,只半个月就到了相州边界。

等过了河,对岸就是郓州,再走半个月,就是沂州地界了。而她十几年未见的舅舅就在那里。

只要一想到亲人,飘荡了两世红尘的心就不再飘摇。

这艘客船并不大,载满人后船身沉了不少。

因为趁夜过河的都是同谢蝉一样过不了明路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背着事儿,因此上船后彼此并不交谈。河水翻腾的声音很大,愈发显得这艘夜航船安静得近乎诡异。

谢蝉就坐在方才扶了她一把的儒生旁边。

对方看了谢蝉几眼后,压低了嗓子问道:“姑娘可是孤身一人?须知此处有水匪出没,惯常做些打家劫舍、强掳妇女的勾当。若对岸有人来接应姑娘倒是无妨,若是没有,下船后姑娘可得小心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谢蝉勉强可以看出这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看上去很是儒雅稳重。他此前善意相助,谢蝉本就对他颇有好感,又听他这般好心劝告,谢蝉更是感激,连声道谢。

见他似乎也是独自一人,谢蝉便问道:“公子可也是独身一人?”

她想着,若是这好心人也是一个人,那么下了船同行一段,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公子微微一笑:“不,我……”

话未说完,忽然船身猛地打了个趔趄。

“糟了,水匪来了!”艄公惊呼一声,手中船桨不知何时只剩了一只,另一只落入河中,转瞬就被翻涌不绝的河水吞没。

只见沉沉夜色中,河面不远处渐渐浮现出三艘船影,为首的一艘几乎是客船的三倍大,船首上站着一个矮壮的男子,正挥手示意后面两条船将客船包围。

那艄公早在叫出“水匪”之后,自己就扑通一声跳入了河中,仗着水性好,几个浮沉就游远了。

剩下的旅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有跟着跳河,却因为不识水性,被浪卷走的;有不知所措,缩在船尾颤声哭泣的。

谢蝉也是心中一惊,却知道此时慌乱也无济于事,于是便抱紧了自己的包袱,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她注意到船头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高大男子,自水匪出现的那一刻起,便不错眼地看着船上众人。在一众惊慌失措的人中,他的冷静显得格外醒目,像是蛰伏的野兽正在寻觅猎物,从容又危险。

谢蝉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察觉了,鹰犬一般的眼神立刻扫向她的方向。

谢蝉心头猛地一跳,便将视线移开了。

可是那男子跟着就站了起来,朝她的方向走来。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原本坐在谢蝉身边的儒雅公子也站起,将谢蝉挡在身后。“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那高壮男子只字不答,从身侧抽出一把短刀,直直朝对方挥来。

电光石火间,微弱的月光映在刀锋上,反射出一双冷厉的鹰眸。

谢蝉只觉得脸上一热,她愣愣抬手摸了一下脸,摸到一手水渍般的触感,温热而潮湿。

再抬头,就见方才还挡在她身前的那个好心人仿佛被抽了魂,迟钝地停住片刻,随着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摇晃,在谢蝉惊恐的注视中,他的身子颓然倒地,喉头涌出汩汩的鲜血。

谢蝉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惊叫全都堵在喉咙口,只眼睁睁地看着行凶者不慌不忙地蹲下,在儒生的怀中、袖口摸索检查。

这时水匪的船轻轻撞了过来,两船相接的那一刻,客船猛地一晃,谢蝉从座板上滚落,和几个瑟瑟发抖的旅人蜷缩在一处。

她看见那人从儒生的怀里摸出了什么,借着月色看了一眼,接着便稳稳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朝水匪的方向朗声道:“敢问可是水寨曹大当家的?”

他遥遥一拱手。“在下陈治,奉公子之名,特来为大当家的效力。”

只见对方船头站着的那个矮壮男子豪爽地笑开:“哈哈哈,陈公子,久仰久仰,曹某等你多时了。”

谢蝉听他们这么说,便知道这位姓曹的当家应是郓州水贼曹勇。

前世岑寂在相州做知州时,正碰上郓州流匪猖獗的时候,有一回郓州刺史联合了相邻几个州县共同剿匪,倾三州之兵力,才最终揪住了流匪头领。正是一个叫曹勇的人。

只见那曹勇敏捷地从自己的船上跳上客船,他的目光扫过船上大喊饶命的数人,最终落到了横尸船中的儒生身上。

“陈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适才曹勇在自己的船上就看到了这人快如闪电的出击。几乎是眨眼之间,杀人于无形。

自称陈治的人略一抬手,用颇为不屑的语气道:“此人乃是郓州军团一介小小都头,应是在我入郓州地界时发现了踪迹,便一路跟踪我到此。原本不足为惧,只是我未料到今日竟是曹大当家的亲自相迎,怕他遁走泄露了当家的行踪,便将他一刀杀了,且当作是陈某的投名状吧。”

他表情轻松,说杀人时的语气就像是说杀鸡杀狗那般随意。

他将手中一物呈给曹勇。“大当家的请看,这是我从这狗贼身上搜出的印信。”

曹勇接过印章,借着月光细细辨认,一字一字念出印章上刻着的名字。

“程,不,厌。”

他看完,又递给身后站着的两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的白须男子仔细看过后,朝曹勇轻轻点了点头。

曹勇露出一个笑来,他拍着陈治的肩膀笑道:“陈公子,好魄力啊!”

又向后面跟来的两艘船上的人大声道:“恭迎陈公子!”

只听黄河水面上顿时便响起了闹哄哄的叫嚷声:“恭迎陈公子!恭迎陈公子!”将浪声都压了下去。

陈治大大方方地朝两艘船拱拱手,又向曹勇道:“大当家的何须如此客气。小弟斗胆,叫大当家的一声大哥,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曹勇哈哈一笑:“好,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水寨二当家的,只要哥哥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亏待了贤弟!”

此言一出,曹勇身后的两人神色都有些变化。

留着长须的长者似乎这才把陈治看作个人物,捻着胡子很是审慎地打量了他一番。

曹勇身后站着的还有一位黑面大汉,原本一副漠不关心的冷脸,听到“二当家的”几个字,忽然一下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陈治,拳头攥得死紧。

曹勇看不见身后两人的反应,自顾自同陈治勾肩搭背客套了一番,似乎这才注意到船上剩下的这些人似的,很是随意地向属下道:“将这几头行货剪了。”

于是水贼的船上又跳下来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谢蝉她们走来。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和讨饶声中,一人逮住一个,像给羊剐皮一样,从头捋到尾,叮叮当当地搜出来不少财物。

谢蝉放在怀里的碎银也被搜了出来,搜她的水匪觉得东西太少,啐了她一口,骂她晦气。谢蝉始终深深地埋着头,任他施为,并不反抗。

但等他去搜下一个人的时候,谢蝉偷摸地从身后扯出一张布。那是慌乱中跳了河的旅人留下的包袱,被水匪乱翻一气后剩下的。

谢蝉保持蹲着的姿势,很慢也很小心地移动着,在水匪吵吵闹闹地翻东捡西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这块布盖到了离她不远的那个儒生的脸上。

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迷茫地看着夜空,好像还在追问临死前未能得到的答案。

就在谢蝉要退回去的时候,出于谨慎,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结果一抬眼,就和那个叫陈治的对上了眼。

他似乎早就发现了谢蝉偷偷摸摸的行迹,只是并未声张,一直暗中观察着,当谢蝉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的嘴角一动。只是因为他的胡子实在太密,谢蝉不能判断,那是不是一个笑。

谢蝉来不及反应,就听旁边的水匪大声道:“大当家的,这几头货都剪完了,没有肥的。”

谢蝉只觉得心中猛地一跳,直觉要完。

这些匪贼也和那些个权贵老爷一样挑肥拣瘦,要是碰到随身携带不菲财物的倒霉蛋,必定要绑回去勒索一回,若是像今日这样,碰上的都是穷光蛋,根本都不必要带回去,大多直接就地了结了。

果然,只听那曹勇不甚在意地道:“无妨,咱们今日原也不是为了剪货来的,全都扔了便是。”

那些水匪一听,大声回了一句:“是!”

然后两两一对,像抬猪一样,抬起两个不断挣扎的旅人,作势要往河里扔。

突然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等等。”

陈治朝曹勇拱拱手:“大哥且慢,这几个人还有用。”

曹勇挑了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只见那陈治眯了眯眼,即便浓须遮面,仍能看出几分粗痞之气。

他不急不忙走了几步,走到谢蝉跟前蹲下,不顾谢蝉的挣扎,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

云移雾走,月光稍稍亮了一些,将她的面容袒露出来。

螓首蛾眉,鸦发云鬓,皓齿红唇。他的指尖轻轻一滑,便触得到凝脂般娇嫩的肌肤。

谢蝉察觉到这人的动作,气得咬唇,杏眸圆瞪,正正对上一双鹰眸,似笑非笑。

陈治用露骨的眼神上下扫视她,时间很长,长到谢蝉听到了有匪贼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陈治看完了谢蝉,撂开手,又去检视另外几个侥幸还活着的人。也同看谢蝉时一样,捏住下巴,仔细看过,不过时间都短得多。

看完了,他直起身来,微暗月光下,像塔一样立在船头。

他朝曹勇拱一拱手。“小弟初来乍到,既无小厮随侍,也无丫鬟傍身。”

他回头看了看谢蝉,眯了眯眼,“大哥,不如赏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噔噔,男主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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