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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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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正好,皎皎靠在书案上,看着床帐处的两根流苏结发呆。

宋溟在撂下一句“养不熟”后,依旧让人每日为其送饭送水、洗漱装扮,偶尔会来看上一眼,其余时间则是让他们退出去,只留皎皎一个人在院中。不过皎皎本来也不是外向的性子,所以一个人待着,倒也自得其乐。

忽然窗棂处咚咚作响:“白白!小白白!”

皎皎打开窗:“笔怪?你怎么来了?”

笔怪跳了进来,瘫倒在书案上:“累死我了!那破猫乱给我带路!”

皎皎取了条帕子,蘸了点水,给笔怪擦净身上的泥土。

“还是小白白好。”

“没想到你给我起的外号还挺正常的。”

“他们的也很正常啊。”

“哪里正常了?任意走、非常大、车把手、车轱辘印、开始谨慎、住得容易…… 没一个正常的。”

“我给车把手和车轱辘印换了名字,他们现在叫向前看和从此过了。”

皎皎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或者改叫不生病和亮堂堂?”

“不生…… 病……”皎皎缓了缓方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笑了。不然想吃他做的菜时,他就会随手薅一把野草,然后跟我说‘来,吃这个’了。”

“不会啊。向前看给你列了好长好长的一条单子,就等着你回去呢。”

“这又是新研制了什么菜啊?”

“不知道。反正听开始谨慎说,一大堆黑暗菜系,等你回去试毒。诶,这是什么?”

“哦,《临路歌》。任行要的。本来还在想该怎么送给他,正好你来了。你可以在一切结束后,帮我带给他吗?”

“可以啊。”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可以什么啊可以?你找他带,还不如找我。”

“子桓,你怎么也来了?不需要照顾任行吗?”

“那么多道封印加在他身上,我也只是需要每日用术法给他喂点吃食而已。”曹丕走了进来,“怎么,不欢迎我吗?”

“没有。我哥那边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

“我有点不大敢相信你说的了。”

曹丕闻言,一挥衣袖。

大漠无垠,黄沙漫漫,周围飞石走砾。一个身影看了过来:“怎么了?”

曹丕咳了一声:“她想你了。”

皎皎扯出一个微笑,机械地摇动着手臂,又道:“我有在好好休养。真的。”

那身影点了点头:“有劳看顾。我这边还需要些时日。”

曹丕也点了点头:“行了,不打扰你了。”

眼前大漠消失,皎皎道:“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曹丕道:“我也就那么随手一拨。”

皎皎道:“为什么我哥对你们都那么温柔?”

曹丕道:“你自己不干人事呗。”

皎皎道:“好吧。我确实不干人事。不过也很快就不是人了,所以不干人事,很正常。”又道:“成言是不是快醒了?”

曹丕道:“嗯。之前给你用过的温养术法,给成言倒是挺见效的。也就是你,贪睡,醒那么慢。”

皎皎道:“子野呢?”

曹丕抱臂:“嗯——忙得焦头烂额的。不过之前那事,他也有参与。还有子瞻。喏,这位也有参与。”

笔怪不再歪着笔头看《临路歌》了:“你是罪魁祸首好不好?”

曹丕道:“哎哎,我可是被胁迫的。”

皎皎闻言,神色黯淡。

曹丕道:“怎么见你哥时还好好的,一会儿工夫就又蔫哒哒的了?”

皎皎道:“你不该让他去的。”

笔怪也道:“就是!就你们准备的那几层脆到掉渣的封印,若不是神君及时赶到,任意走也没了。”

曹丕戳了戳笔怪:“你到底哪边的?选定立场,不要后悔。”

笔怪道:“你自己都摇摆不定,还说我。若不是最后一刻后悔了,去强行冲阵,也不至于弄了一身伤回来。”

皎皎道:“你受伤了?”

曹丕罩了个隔音结界在笔怪头上:“没有。它瞎说的。”

笔怪不断在书案上蹦来蹦去。

“它身上也有温养的术法?”

“是啊。你应该也猜到它是谁了。”

“性格还真是很不一样。本来我不是很能确定的。”

“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性格十分稳定——稳定地没心没肺。”

“……”

“走啊。去荡秋千。”

“外面冷。”

“不冷。我给你设控温结界。”

“你身上有伤。”

“这点伤不算什么。倒是你哥,又是离魂阵,又是聚灵阵,又是锁灵封印的。若你这次无事倒也还好,若你这次出事,还得为你重新聚魂,还得注意着那一魂不要分化,还得照看好人间,不要使怨气激增。想想都替他累得慌。”

“所以,”皎皎望了望天上那硕大的阵法,“这个离魂阵也是在用他的灵力维持吗?”

“是啊。毕竟是你,他亲自设阵,才肯放心。所以你还是长点良心,不要总用气他这种方式来换一个心安了。”

“我觉得挺管用的啊。本来是‘倒霉的孩子,我替你去吧’,然后就变成了‘倒霉孩子,你自己去吧’。”

“别说他,我都想揍你一顿……”

“哎哎,慎重,慎重。我现在身上可没封印了。”

“我知你用心。可他不是任行,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的。”

“哥哥喜欢热闹,不喜欢孤单,我却无所谓的,在外面无亲无故地飘上几百年也不会有什么,就算从此灰飞烟灭,毕竟无知无觉了,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可我受不了你们消散在我面前,那么这份痛苦,也便只能请你们来承受了。我知道这对于哥哥来说是一样的,这种痛苦远胜孤单,可他愿意容忍我的自私,去做留下来的那个,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失去我的风险,我其实一直都很感激,也很愧疚。只是,他毕竟是除我之外最适合的,我心里总是不安。”又道:“不过现在这份不安扩大化了,我还要分出心来给最不适合的,好像也没那么不安了。”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不干人事嘛。”

日子一天天过去,皎皎时常裹了厚衣服,去到秋千锅里,看着天上的离魂阵发呆。自从解开封印之后,便可以直接看到阵法了,倒是免了催动灵印。因着国丧,上方的纱帐也换成了白的。床帐上已经没有流苏结了,所以皎皎转而摆弄起了一个琉璃沙漏,总是将其翻过来,又覆回去。

黄沙簌簌而下,一如时间,滔滔而逝。然而黄沙尚可往复,时间却是起手无回。

世上什么都不会剩下,那些无比灿烂的文化、无比辉煌的文明,最后都会被黄沙掩埋。世界也什么都不会拥有,那些奋力挣扎过的灵识、破开混沌过的灵智,最后也都会随之一起化为虚无。苍生有情,还不足以使我感到悲哀。可是,苍生有智。明明一切都已经开始明朗起来……

皎皎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师父师兄对我严厉一些,让我不要总是偷懒,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慨叹自己的无用了吧。可那么多灵识,都没有找到出路,自己觉得勤奋一些便能找到,会不会有些太自恋了呢?不过像如今这样继续拖下去,也未必便不会找到希望。只是这希望,总感觉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乐观。哥哥总是很乐观的,而我却总是很悲观。

世界之外真的有造物主吗?对于他们而言,一个世界的消散,还会是痛苦吗?当初自己写的那三个愿望,真的会实现吗?不过也不确定是因为写了愿望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还是因为生生世世造成的性格如此,一定会去写那样的愿望了。世界存续、生灵无恙、天下大同。然而就算天下大同,也未必便会没有痛苦了,所以还是直接许愿没有痛苦更好些。可痛苦和欢乐又是比较而生的,所以这愿望又绝不可能实现。不过若是以现在对于痛苦的标准去许愿,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天生万物,虽不是为了人的文明,却也不想所创之物毁灭太快吧?可惜,人类的生存环境,不论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总还是这么糟,若说换一种生命形式,可灵识也依然在不断自毁。整个世界就那样无可挽回地走向万劫不复,最终归于虚无,而这无可挽回与万劫不复,又是所有自己想护佑的苍生合力推向的结局。

“‘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皎皎叹了一口气,“‘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天道回旋,生民预焉。’…… 真是悲哀。”

腊月八日,宋溟终于顶不住压力,下了定罪的圣旨。彼时阵法已达最大效用,怨气也接近合并完成,只需要再筑一个传送法阵,便可在此处离魂,在彼处将碎掉的魄与怨气结合。

圣旨已下,但宋溟还在犹豫,为了不错过时间,皎皎直接让那边推了一把,将所有诗册上的注释全部换成了删减部分的诗词。是以一夜之间,皎皎又多了个妖魔祸世的名声。为了除掉这不知是妖还是魔的东西,人们凿开了冰封的河道,发现黄河之水比往年更显浑浊。都说‘圣人出,黄河清’,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是‘妖魔现,黄河浊’。天意如此,民意从之,皆盼陛下诛此邪物,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灼灼盛世。

腊月三十日,街口搭起了一座刑台。皎皎被装扮好,在外面听了一刻钟的罪状宣读,方进得台去。刑台周围围了一圈琉璃,刑凳下铺了铁板,铁板下是温热的炭火,铁板上则是蒸好的馒头。行刑人一左一右,向其一揖:“神君。”

皎皎点点头:“有劳。”

风呼啸而过,有些冷,将炭火的温度也减去了三分。皎皎叹了一口气,本来想着错开一冬一夏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是为此耽误,出了什么意外,将更多人、更多灵识卷进来,才是真的遗憾。

台下摩肩接踵,似乎正在吵闹。皎皎听不大清楚,也看不大清楚。

五感虽然衰退,但阵法却在眼中愈发清晰。离魂阵之外,是穹庐一般的传送法阵,上面更是加了数道锁灵封印,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春天还是冬天,其实都无所谓的,可以回家便好。皎皎笑了笑:“开始吧。”

风声凌厉,杖声沉闷。皎皎继续想着——

嗯,应该反过来看,既是回家,那么夏天走是回去避暑,冬天走是回去避寒。至于能不能走得回去,便只能尽力了。回家?这一世的父母,大概只想我做个快乐的小傻瓜吧,可惜不如所愿,长成了完全相反的样子。

疼痛压得皎皎无法继续思考,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捱下去。从“一百杖”、“两百杖”,一直捱到最后的“一千一百杖”、“一千两百杖”。皎皎听着报杖声,只觉耳畔风声渐盛,人声渐稀,终于支撑不住,被拉入了那无边的黑暗。

人们呵着手,举着钱,在官兵的维持下,依旧没能勉强排出一条队伍。血肉可治狂疾,骨末可安魂灵。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百年不逢、千年难遇的邪物反而是治病的良药,但人们都相信这以毒攻毒的法子,用几近冻僵的手从台上换来碎骨、碎肉、血馒头,争相踩踏着进去,又争相踩踏着出去。

大雪纷纷而下,最后一丝血肉和最后一块骨头,也被哄抢干净。行刑人将铁板抬起来,不知从哪里滑落了一滴血珠,落在刑台上,凝住了。行刑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继续收拾了。漫天风雪中,一位身穿白袍、做道士打扮的人,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画册。画册上新旧纸张不一,可以看出添页重订的痕迹。那人呵了呵手中的笔,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画了一只碗,想了想,又添了两根长棍,只是画得过于长了,看上去倒像是筷子。那人叹了口气,收起笔,又将画册揣回怀中,随风雪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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