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是在凌晓关门时醒的。
她起身去开门，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她又立刻打了个电话，随后凌晓的铃声就在主卧响起。
放下电话，纪昭才意识到她跟凌晓的所有交集似乎仅仅在于这一个微信号，她不认识凌晓的朋友，不认识凌晓的家人，甚至对于凌晓，她都知之甚少。
自己似乎很信任她，也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是因为她很像姐姐吗。
可是她不认识自己，那应该是看错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并没有多熟识的她走得这么近，她会厌烦吗？会想着怎么甩掉我吗？
就像，现在这样？
纪昭的心突然一揪，一阵酸楚的感觉涌上来。她怕自己自作多情，她怕凌晓拿她当孩子，只是在用哄小孩的方式在哄她，而小孩睡下后，大人就会逃走，然后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怕凌晓不明白她的心意。
可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总要有一个理由支撑她靠近凌晓，可她找不到，更说不清。
她没法骗自己说她想要凌晓这个朋友。虽然女孩子之间搂搂抱抱是常有的事，但她心里很清楚她抱凌晓时绝不是那种感觉。
那种贪恋的感觉，不属于朋友间的距离。
纪昭坐在沙发上，思绪很乱。
她的两个爸爸都喜欢抱着她，也很爱她。但命运并不让她享受这种爱，她的生父那晚出门淹死在鱼塘里，她的继父晚上心脏停跳死在医院。
从那之后，她变得浅眠又多梦。梦里有很多双黑色的手，拉扯着，撕扯着所有抱着她的人，直到那些人别拉远，被撕碎，留她一个人在纯黑色的背景板里，一片漆黑，像被什么吞掉了。有时被拉走的是她两个父亲，有时是她的妈妈，有时是小时候的姐姐。
十多年过去，纪昭一步步走过来，成长了很多，就要从很好的大学毕业，而且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她的生活稳步前进，她可以以后慢慢存钱，然后把妈妈也接来海市，这样就可以更好地照顾妈妈。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然而她抱膝卧在沙发里时，那个黑色的背景板又将她吞了下去，而这次被拉扯着与她渐行渐远的，是凌晓。
纪昭惊醒时，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她知道，黑色吞掉的所有人，都是她深爱着的人。
凌晓在她心里竟然已经是这么重要的人了，可是她在凌晓心里，又有多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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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靳星的声音响起。
“阿星，我”凌晓顿了顿，“我遇到点事。”
“怎么了，什么事？”
“我找到小书书了。”
“哈？小书书是谁？”
凌晓还没回话，靳星就想起来了。
“奥奥，是那个小妹妹吗，你小时候的那个？”
“是她。”凌晓又补充，“前几天在山上救我的就是她。”
“啊？她、她就是，那个叫啥，纪昭？”
“是。”凌晓把车开进服务区，停了下来。
“霍，孽缘不浅啊，打算什么时候表白啊？”
“？”
“好好好，我不提，好吧？”靳星笑说。
“……”
一段沉默后，凌晓说：
“你是认真的吗？”凌晓突然在意靳星说的话，不同于几年前靳星说她性向时她的不耐烦，她此刻想知道更多。
“啊？凌晓！你不会真动心了吧？”靳星的声调一下子提了八度。
“阿星，”凌晓有种无力的感觉，“我现在很乱，我不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感觉。”
“小蝴蝶又在内耗啦？”靳星还在笑。
凌晓的MBTI测试是调停者又叫小蝴蝶，靳星是知道的。
“阿星。”凌晓无奈。
“多跟她待在一起，哪有人一下子就清楚自己对一个人是什么态度，你只不过是需要的时间比别人多一点而已。”靳星的转折之快向来如此。
“她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凌晓说：“她变化好大，我也没认出来，我是因为打听到了她之前的事才知道是她的。”
“这样刚好啊。”靳星说。
“啊？”
“抛开之前的身份好好相处，应该可以更好地理清你对她是什么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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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凌晓小心翼翼打开门，先探进来一个头四处观望时，纪昭堆砌了一晚的坏情绪突然土崩瓦解。
“做贼啊？”纪昭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细听有一些哭腔，尽管她在尽力压制，也在用玩笑的语气，但凌晓还是听了出来。
凌晓关好门快步来到纪昭身前，蹲下，自下而上看着纪昭。
她拿过纪昭放在腿上的双手，捂在手心。
纪昭的手指又细又长，只是有些凉得吓人，凌晓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你才是贼。”凌晓直直地看着纪昭的眼睛，“偷心贼，我人还在外面，心早被勾回来了。”
凌晓看到纪昭的眼神本来是故作冷漠的样子，有一瞬间竟然有一点娇羞。
“吃早饭了吗？”凌晓问。
“吃了。”没吃。
“上午在做些什么呀，有没有无聊？”
“主人不在家，我哪敢随便动。”纪昭揶揄。
“嗯？姐姐家不就是你的家嘛？”
纪昭说不出话。
凌晓见纪昭不说话，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书书，昨晚我出门，是因为要”
“对不起，”纪昭突然打断她，“你有你要忙的事，我也没有理由管你，对你发脾气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凌晓怔住。
她没想到纪昭会这样说。但听了之后却并不欣慰，甚至难受。纪昭会多想是因为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她不能因为这个就怪纪昭。而纪昭这个样子，让凌晓很心疼，她无端联想到孩子在跟继父母认错并求他们不要丢下自己的样子。
而后她又意识到这不是无端的联想，纪昭去了南方后，是不是真的需要这样求她继父家收留自己呢。这种“懂事”让凌晓的心都要疼的碎掉了。
她好像去抱纪昭，不让任何人伤害这个脆弱又渺小的女孩。
她平复心绪，用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很想你住在我这里，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而且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的。”
纪昭没有想到凌晓会这么直接，犹豫了一会，只回了一个“嗷”。
“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样说？说我不想留你住的话。”凌晓的眼神很真诚。
“我……”纪昭从没有直白地跟什么人袒露过内心，可是看着眼前的人是凌晓，她就莫名地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姐姐，你对我很好，但这都是我讨要来的，是我三番两次主动打扰你。我很喜欢跟姐姐在一起，所以我怕这是我一厢情愿，怕等我开学走了，你就觉得可以摆脱我了，我就再没有你这个姐姐了。”
纪昭说完，却看到一直在看着她的凌晓此时眼神却有些游移。
纪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发觉凌晓不知何时已经在与她对视了。
“书书，听我说，好吗？”凌晓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温柔。
“嗯。”
“我们以后有什么话，都要讲出来，不要自己藏在心里，你要这样，我也要这样。”
“你说的其实我也想过，我也怕等你回去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有联系了，但是现在我想说，”
“你叫我姐姐，那我就永远是你姐姐，你无论在哪里，你想我了，我就去见你，你不高兴，我就去哄你，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你身边。”
“书书，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凌晓握着纪昭的手紧了紧。
纪昭眼眶湿润，红红的眼睛像要涌出水来。她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明白，这场争吵并不是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她过于在意凌晓而独木难支，而是因为她们都没有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才造成了误解。
“书书，是我先发脾气的，对不起。”凌晓下巴垫在纪昭腿上，比起纪昭她倒更像个孩子。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别怪我就好。”纪昭本就不生气了，此时再看到凌晓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心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那本叶芝诗集你有好好看过吗？”纪昭伸手捧住凌晓的脸。
“当时喜欢读现代诗的时候看过，现在可能忘记一部分了，怎么说起这个？”凌晓疑惑。
“什么时候我们能责备风，就能责备爱。”纪昭笑着捏了捏凌晓的脸，“你一定没有记住这一句。”
凌晓想了想，确实没记住。
但她嘴里嘟囔的却是：
“什么三番两次主动打扰我，明明是我邀请你来的。”
纪昭笑了起来，俯下身子紧紧抱住凌晓。
凌晓心满意足地享受这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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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叫出书书这个名字时，凌晓内心的波动很大，她总感觉，同样的两个字，这次叫出来，跟小时候叫的，跟一天前叫的，都不一样了。
她说不清，但感受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我们能责备风，就能责备爱。”
叶芝《往事》
本文之后确定两天一更，时间大概晚上六点前，加更章节不定时随机掉落，不影响正常更新，感谢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