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凌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杂物间里,除了被押去卫生间上厕所洗澡,他连看书写字的权利都被剥夺。这里没有窗户,阮凌分不清昼夜,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转。
人果然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从阮凌过年第一次踏进汇源公寓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鬼地方晦气。
来给他送饭的是阮卫东的新老婆,三十出头的她顶着一张娃娃脸,不化妆时倒是比阮慧还要年轻。
那女人把饭端进来就出去给自己的孩子喂奶。盘子里是他最不爱吃的芹菜炒香干,还有一个发冷的馒头。
那香干不知道放了多久,都生出了一股子馊味。阮凌将就着啃了两口馒头,他狼狈地靠在墙角,裤子上全是灰尘。
漆黑狭窄的空间总是能让他想起自己小学初中被老头惩罚的日子。那个时候课业简单,院子里人人都能考好几个一百分。阮凌贪玩,只要他考得比别人差,阮卫东就会关他禁闭。有一次他害怕到突发哮喘,家里人才不再对他实施这样的惩罚。
后来他在图书馆看到本心理学书籍,才知道这玩意还有个学名,叫幽闭恐惧症。
老头现在故技重施,看来是动了真脾气。阮凌身陷囹圄,他努力克服着生理上的恐慌,摸到兜里的那枚桃花别针,他将它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陶槿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除了上不得台面的名分与承诺,他们从未真正的占有对方,因此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两人吹散。
阮凌在黑暗里心烦意乱的睡去,他惊悸交加,满身的冷汗,噩梦一个接一个地做。
都说梦是反的,可他觉得就算醒来生活也不会好起来。
作为开发商的阮卫东最近在忙一个地产业务,把阮凌从苏州揪回来后,最近生意是接连不断地出岔子。他在饭局上喝多了酒,在卡拉OK厅呆到天亮才回家。
妻子已经做好了早饭,听到大人的动静,一岁多的孩子不停地哭闹,好好的一个家还没有外头安静。阮卫东额角的青筋直跳,半个月没回来,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犯上作乱的丧门星儿子。阮伟东由着妻子把外套和帽子摘下,顺便问她阮凌思过的如何,有没有低头认错。
“我给他好吃好喝供着,他却不领情。”三儿不想落得一个苛待继子的名声,即使把剩饭剩菜给阮凌吃,还在给自己找补,“这孩子可能到了那个什么青春叛逆期,不服管教也是正常的。”
“都是他妈给惯的,打一顿就服了。”
阮卫东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发,解了锁踹开门就看到歪在地上的阮凌。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把旁边的三儿都看呆了。
“臭小子,睡什么睡,你他妈给我起来!”
“阮卫东,你发什么疯!”阮凌“嘶”地叫了一声,他捂着肚子嚷道,“你丫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给我跪下!”阮卫东作势就把腰间的牛皮皮带给解了下来,“我叫你喜欢男人,我叫你不肯认错。”
阮凌一个避闪不及,皮带直接抽到他的后背。
阮凌的背部红肿了一片,可此时他却无暇顾及。现在比阮卫东还要高半个头的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他扑到老头身上,扯过皮带就扔在地上。
阮卫东瞬间被夺了工具,他此时没有帮手,直接被阮凌一把推地撞在了书房门口。
“你凭什么教训我!”他冷声质问他,“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出轨在外面搞小老婆。我不过谈个恋爱而已,比得过你吗?”
阮卫东被震慑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是你老子!”
“你是我老子又怎样,如果能选,你以为我和老姐想做你的种?”
那个三儿还在听着,他本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从前的事,可他的情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些事情不吐不快。
“阮卫东,当年我妈生了我姐你说是女儿,你觉得不满意。她当时生产完身子没好全你又逼得她生孩子,前前后后流了好几个女胎才有我。”阮凌冷声质问他,“从小到大我家长会除了我妈就只有我姐来过,生病了也是黄婶带我去看,你就跟死了一样。”
“现在倒是想起来摆家长的谱,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
此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正当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踌躇着询问自己是否该接,问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先生,戴女士限您十分钟,让您立刻把阮少爷送下楼。”蒋伯隔着门道,“她还说阮凌的抚养权在她手里,如果超过了时间,她就去警局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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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凌风驰电掣地下了楼,看到不远处的戴桂兰就叫了一声妈。
快五十岁的戴桂兰仍然保养得宜,她眼角的皱纹虽然比以前深了,阮凌从那细密的沟壑中窥见母亲在美国工作的辛劳与疲惫。岁月磨砺着她走出前半生,归来倒是有了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阮凌吸了吸鼻子,他想去抱母亲,张着手臂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戴桂兰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多大个人了还哭。”
阮凌抹了把眼泪问道:“你美国的事情不管啦?”
“复活节放假,我也过来整理外公外婆留在北京的书稿。”戴桂兰说,“这次还是慧慧让我来救你的。”
阮慧只想给阮凌一个教训,把他拘在公司也没想过把他怎么样,那句让阮卫东收拾他也不过是句气话。她要是真想对付自家弟弟,就不会给他跑到医院找陶槿的机会。没想到游斌不仅打电话通知了阮慧,还越过她给阮卫东告状,再加上蒋伯终究还是向着老头,才出了这档子事。
母子重逢,戴桂兰高兴之余又嫌弃阮凌灰头土脸的样子,她在藤校见惯了衣着考究的学生,于是拉着他去一旁的北辰购物中心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她吩咐售货员把吊牌剪了,让阮凌穿着新衣服上街。
娘儿俩刚买完衣服,戴桂兰又觉得阮凌的头发盖住眼睛麻麻赖赖的,又领着他去一旁的胡同口剃了个板寸。
体会到自由诚可贵的阮凌剃头后看着戴桂兰还在烫头,就去路口转角处的电话亭给宋扬拨了过去。
今天是个周六,宋扬接电话的速度倒快:“祖宗,原来你还活着啊。”
没等阮凌发话,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把苏州的消息告诉了他。什么他和陶槿的那档子事已然成了校园传说,陶大爷刚住够一个月就出院,陶槿办了休学,陪着外公去昆山养病。
阮凌被堵了半天,他无奈道:
“宋扬,陶槿现在不会见我的。”
“人长着一张嘴就是要把话说明白的,再说秦彤还把他老家地址留在你家了。”宋扬不知道他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还在那儿滔滔不绝。
“小伙子,你打的跨省长途都超过五分钟了。”宋扬刚说完,报亭的老板就啃着玉米探出头,“你要是还继续打,就先把前面的给话费给付了,一共两毛五。”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的朋友,你要勇敢追爱啊!”
宋扬被这高额的话费吓坏了,他立刻挂断了电话。阮凌给老板一张五块,老板说零钱不够,要去别的地方换。阮凌嫌麻烦,拿着两瓶最贵的汽水走了。
戴桂兰好不容易回一趟国,倒是怪想念北京馆子里的饭菜。她做完头发,拦了辆车和阮凌一起到仿膳饭庄。
“妈,普罗维登斯那儿是没有中餐馆吗。”
“我在国外天天跟着同事吃牛排薯条的,都吃腻歪了。”戴桂兰摆摆手。
阮凌指着面前的燕尾桃花虾和金鱼鸭掌,还有好几道他叫不出名儿的菜式:“你要不要再叫几个朋友,咱们点个满汉全席?”
“你妈什么时候鸡贼过?”刚跟服务员点完菜的戴桂兰突然说起了北京话,“这程子我忙着当教授,都快忘了你被普林斯顿录取,现在给你庆祝还来得及么。”
“那当然。”阮凌见戴桂兰没动筷子,“妈,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你向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戴桂兰喝了口鱼翅汤,“你真的喜欢男人,不是觉得新奇也不是故意要跟你老头唱反调?”
阮凌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点了点头。
戴桂兰本身就是个开明的,她虽然教建筑学,但也常跟做性少数群体研究的教授们出去玩。那群人算是高校里的边缘人物,发了论文或者出了书还非得给她办公室门口送一套,打得比小广告还勤快。
她又问:“那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阮凌没想到老妈如此开放,他赶紧给她夹了一筷子烧鱼片:“妈,这是我的隐私!”
“哎呦喂,现在知道害臊啦!”戴桂兰笑道,“我猜你是上面那个。”
阮凌咬着上边嘴唇,算是默认了这回事。
“我下周去美国,你要不要现在跟我走?”
阮凌大快朵颐的动作一滞:“这也太突然了。”
“你人过来就行。”老妈又说,“阮慧的公司要开去上海了,苏州祖宅的事她会打点好。”
“妈,我现在还不想走。”阮凌放下筷子,“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知子莫若母,戴桂兰压根儿没给阮凌买这一周的机票。她从托特包里拿出一张机票给他。那是一张七月初上海飞旧金山的机票,出发时间还被她贴心地用红笔圈好。
“去找他吧。”戴桂兰将机票推到阮凌那边,“这个期限之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我希望你陪一陪外公外婆过暑假。”
“如果我不来呢?”
“那也没关系,正好那死贵的学费我也不用付了。省下来的钱足够我在布朗大学旁买套别墅了。”
“到时候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戴桂兰说,“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字里行间却藏着千钧般的重量。
作者有话要说:阮少爷,你真的好像一只痴情但又可怜的修沟!
ps:鱼翅汤很残忍,不仅不养生,喝多了还有可能铅中毒。
呜呜对不起大家,我又卡文了,真的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定睛才写了一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