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身时,钟离晚吓了一跳。
她记得自己似乎是在窗边睡着的,怎么平白无故就到了榻上?
问了值守的宫女,都顾左右而言他,闭口不言,她有些奇怪,看看到了要去楚棠的宫殿当差的时候,也顾不得再问下去,穿好衣裳便匆匆到了正殿。
让人意外的是,楚棠早早穿好衣裳站在宫门口了。
手里抓着鞭子,在手上来来回回晃荡,眼神却是放空的,不知在看哪里。
钟离晚下意识看了一眼宫殿旁边的刻漏,竟然这么早,公主以往可都是巳时左右才肯起身的呢。
“微臣给殿下请安。”
“嗯。”楚棠懒洋洋应了一声,转头来看她,“钟离大人昨晚睡得可好?腿上的伤好了吧。”
公主向来是不肯给她好脸色的,这次竟然关心她昨晚睡得怎么样,钟离晚受宠若惊,连忙低头,“微臣睡得很好,腿也不疼了。”
“那就好,不然本宫都要以为本宫的宫殿成了冰窟窿,把钟离大人冻坏了呢。”
她是在说昨晚钟离晚一直在喊冷的事,但钟离晚昨晚睡得太沉,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回事,琢磨着公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来,不过这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公主面前知道认错就罢了。
于是她低头道,“微臣有罪。”
“钟离大人何罪之有?”
“微臣……”
憋了好久才憋了一句,“微臣愚钝,定是哪里做的不好,微臣会改过的。”
又是和上回一样的说辞,楚棠哼了一声,知道她是敷衍自己,也懒得和她计较,收了鞭子,往前走几步,看见楚顺远远带着宫人过来了,眼睛一亮,“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走?
走去哪儿?
钟离晚一头雾水地微微抬头,看见楚顺笑着打开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件寻常人家的衣裳。“皇姐,我让人从宫外买来的。”
钟离晚一见到这架势,就知道公主又要出宫了,只是昨天公主才信誓旦旦要将功补过的,今日就要出宫玩耍,要是陛下知道了,那还了得?
没等钟离晚劝说,楚棠直接把一叠衣服塞她怀里,“喏,你的,拿着。”
不等钟离晚说什么,直接把人推到殿内让她换了衣裳后,塞到了马车上。
“殿下,咱们是要去哪儿?”
清晨时分,宫门刚刚打开没多久,宫人们还在洒扫,一辆马车便从小道出了宫。
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钟离晚有些担忧,时不时掀开帘子一角看看外面。
“到那就知道了。”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来到了一处地方。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人群的哭嚎,还有刀剑碰撞和官兵怒喝的声音。
钟离晚诧异地掀开车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大理寺的牌匾。
她吃惊地看着楚棠,“殿下。”
“本宫说过,本宫会将功补过的。”楚棠咬了咬唇,从车上下来。
昨天死了的那三个人被他们的家人用草席卷着草草地放在了大理寺门口。
家人统共有十二人,除了一个母亲抱着几岁大的女儿缩在角落里,剩下的家人,都是青壮年的男子。
大理寺丞和其他的刑官还没来,门口只有负责看守的几个衙役,手拿长刀金刚似的杵在那些哭嚎的人前头,对着这些人叹道,“大人说了,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公道的,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这大热天的,人都要发臭了,你们先回去,把人下葬再说。”
“要是葬了的话,到时候大人不认账怎么办!”
“对啊对啊!我大哥可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啊,他死了,我那年幼的侄儿侄女怎么办?”
“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这句话落,那些人又哭成一团。
衙役们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在原地气得跺脚,楚棠在一旁看了片刻后,立即走上前去,钟离晚想拉她都拉不住。
“我就是昨天洒钱给他们捡的那个人,你们要讨公道,向我讨吧。”
“——什么?”还在哭嚎自己死去大哥的男人傻眼了,上上下下打量楚棠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只要有钱就行了,需要什么本事?”
楚棠不理解,钟离晚适时上前,轻轻提醒说,“他可能不知道殿下当时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人抢银子的,殿下再示范一次就好了。”
楚棠没多想,下意识听她的话,随手取下腰间的荷包,取出几个银锭,往地下一抛,“就像这样……没什么难的啊。”
“银子!”那群人却像是豺狼闻见了肉味一般,立即向地上的银子扑抢过去,为了那几锭银子,很快人群又扭打了起来。
“松手!那可是我先看见的!”
“放屁!明明那是我先看见的!你才要松手。”
衙役们都看傻了,这小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啊,她到底是来给人家公道的,还是来挑事的?
钟离晚在楚棠丢银子的时候,就冷静又迅速地把楚棠拉到了一边,同时又去扶起那一对弱质母女,退到一边,看着那群人打。
“我……”楚棠也看愣了,她真的是来补过,是来认错的啊,那群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两位殿下小心待在这里,不要被那群人伤到了。”钟离晚小心嘱咐完,拿出自己的身份铭牌,走到衙役们身边,向一位衙役展示道,“差大哥,劳烦快去请陈大人过来。”
大理寺丞陈昂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
公主和县主偷溜出宫,和博陵公府六公子吵嚷起来,洒钱导致三个人横死当场。
这一件事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头发要白几根,女皇是出了名的爱护公主,那博陵公又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这两个人无论是得罪了谁,到时候他这乌纱帽都要不保,说不定还得喜提岭南巴州几年游,老命都得搭上。
陈昂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今天开始称病不出,除非女皇亲自下旨,不然他就不出门了。
毕竟他今年也有五十三岁了,一把年纪了,还不兴他偶尔患一场大病啊。
这么一想,陈昂喜滋滋的,清晨起身照镜子觉得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根,嘱咐了家人自己这段日子不出门,让人准备好小酒小菜,正要在花园里享受一下呢,就有衙役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就在大理寺门口。
陈昂吓得筷子都掉了,慌慌张张穿好官服,紧赶慢赶到了大理寺,还没到跟前,就被门口一群混战在一起的人和带起的沙尘惊呆了。
“这……这……”
揉了揉眼睛,“老夫……老夫眼睛没花吧?”
这真的是他的大理寺,不是练兵的军营吗?
“陈大人。”
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陈昂收了脸上惊呆的神色,转身望去,是个柔弱清丽的小娘子,面色白皙如雪,纤纤袅袅,穿着普通的衣裙,也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韵。
陈昂觉得面前这娘子有些眼熟,捋着胡须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谁,索性放弃了,“这位姑娘,有何事?”
“方才在大人过来之前,我家小姐不小心将钱袋掉落,洒了银子出来,后果么,如您所见,这些人迅速扭打了起来……听说地上那三位也是这么死的,我家小姐本来还有些不解,为何抢银子也能死人,现下她明白了。”
陈昂明白她想说什么了,眉头一拧,硬着头皮问,“敢问姑娘家的小姐是……”
没等他说完,楚棠和楚顺走了过来。
陈昂吓得瞳孔紧缩,连忙就要跪下,“臣……”
“陈大人,不必多礼。”楚棠眼疾手快把人扶了起来。“我这次过来,原本是为了补过的。”
但是现在这场面,似乎有点弄巧成拙了。
钟离晚道,“陈大人可以让仵作验尸,看看那几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昂点头如捣蒜,立即让人把那些还在打架的人拉开,又让仵作去验尸。
仵作过来后,没一会儿就有结果了,“大人,这两个人是受重击死的,还有一个,是喝多了酒,被人打穿了脾胃死的。”
说白了,就是抢钱的这些人互殴死的。
这时那些抢银子的人也清醒了,被衙役压着手臂,各个都有几分瑟缩。
陈昂捋捋胡须,装模作样沉思片刻后,向那些人道,“你们也听到了,是当时许多人争抢时互殴导致你们的家人去世的,你们自己刚刚也有抢银子,想必个中滋味自己也知道,如果你们不贪那些钱财,就不会受伤死了,现在还要向谁讨公道呢。”
一群人被说得无言以对,被衙役押着也不敢再放肆了,再加上也捡到一些钱了,再闹恐怕什么也得不到了,只好拖着尸体灰溜溜地回去了。
了却了一段心事,陈昂松了口气,走过来向楚棠和钟离晚大拜道,“微臣多谢两位殿下和这位姑娘解了这桩公案。”
楚顺笑说,“明明是陈大人断的案子,怎么是我们的功劳了呢。”
楚棠也道,“是陈大人断案如神,我们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这些话,她时不时瞥向钟离晚。
刚才她洒了第一波银子后,那群人捡完打完就要分开,是钟离晚让她一连洒了好几波银子,耍猴似的,让他们一直维持着这场闹剧,直到陈大人过来。
路上,楚棠琢磨着钟离晚到大理寺以后和她说的话,很快就琢磨出来了,“你一开始让我洒银子给他们看,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该怎么对付他们?”
钟离晚体弱,坐马车久了就容易晕,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车壁上,被楚棠这嚷嚷的一嗓子吓到了,迅速抬头,结果磕到了额角。
疼得她眼冒泪花,都来不及分辨楚棠刚才说的是什么,就立即下意识低头认错,“微臣有罪。”
楚棠,“……”
她现在知道了,钟离晚是真的在敷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