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罪以后，楚棠立即不说话了，气呼呼地瞪着她，一双桃花眼似乎能喷出火来。

钟离晚不知公主为什么又生气了，朦朦胧胧含着细碎的眼泪，偷偷瞥向一旁的楚顺。

楚顺偷偷拿扇子遮住自己半边脸，对她做了个口型，钟离晚没看明白，不过这不耽误她告罪，于是她异常熟练地低头，“请公主责罚。”

“你——”

楚棠是懂知恩图报的，钟离晚刚才的确帮了她大忙，解决了这个麻烦，让她可以向母皇复命，她是个分清赏罚的人，不会因为钟离晚是她仇人就改变自己的原则，只是她敷衍的态度让她有几分生气。

于是气得锤一下马车壁，背过身去道，“谁要责罚你！回去领赏吧！”

没听说过让人领赏是这种态度的，钟离晚有些傻眼，楚顺拿着扇子完全遮住自己的脸，闷闷地笑。

楚棠侧着耳朵听见了，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给了她一下子，“你笑什么？”

楚顺连忙憋住，“没什么，咱们解决这件事，我心里高兴，绝对不是笑皇姐。”

楚棠怒瞪她，楚顺不甘示弱地笑嘻嘻回瞪，就在公主和县主这种眼神交战的氛围里，她们回了宫。

女皇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们会出宫，派人在宫门口等着，等她们一下马车，立即就迎了过来，“公主，县主，陛下宣您们去光政殿。”

楚棠和楚顺过去了，钟离晚不敢乱走，便准备回揽月宫。

路上她遇到了常莘，对方抱着许多册子，看样子是准备去往中枢阁。

看见她，常莘连忙招手，“苦儿。”

钟离晚走过去，常莘拉着她上下打量，“听说你跟着公主去大理寺了？怎么样没受伤吧？”

钟离晚摇头，常莘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和公主一道出去，最少也得天黑才能回来呢。”

钟离晚说了事情的经过，摇头道，“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原本她以为，特意把尸体拉到大理寺门口，就是为了讨公道的呢，但是到那以后，仔细观察了那些人的神态，才发现根本不是。

要是单纯的讨公道，应该把家里的老娘祖母爷爷老爹，还有尚不更事的幼童全都拉来，哭哭啼啼，上报朝廷才对。

那些人没有那么做，而是来了十几个壮年男子，哭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一开始就没打算问官府要公道。

他们本来就是打算敲诈一笔的。

她临时改变策略，将准备好要教给公主的言辞全部吞回肚子里，转而让她故意丢钱让那群人抢夺，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了那么一出，好来一个情景重现。

常莘听完笑道，“好了好了，这下那些人也没有理由再闹事了，这件事算是完美解决了。”

钟离晚倒不这么认为，大理寺的事儿虽然解决了，公主和博陵公府的公子结了梁子，博陵公记仇又小性，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据说曾经的齐王，也就是女皇的三皇兄，因为当众羞辱过博陵公是个驴脸，后来女皇登基，齐王一家下狱，博陵公买通人手让狱卒把齐王和他所有的儿子都划花了脸，洋洋得意说他们一家都成花脸了，这还不算完，本来齐王一家判的是流放巴州，经过博陵公力争，判了男丁尽数处决，女眷充入宫中为婢。

这么想着，为免好友担心，她还是微微笑了笑，“是啊，再好不过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中枢阁吧，以免陛下寻不到你。”

“好。”

常莘笑着抱着文书回去，刚刚走近中枢阁里的宫殿，就看见自己几个同僚都低着头站在门外，耳朵支棱着，不时往宫殿里头看。

常莘纳闷地走近她们，拍了自己最相熟的人，兵部侍郎的女儿裴略，“怎么了，你们看什么呢？”

把做贼心虚的裴略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是她，放下了心，偷偷猫下腰，跟她咬耳朵说，“陛下让公主作文章呢，哈哈哈，公主还不如我呢，一句都说不出来。”

裴略长得高大，身高八尺有余，生在武将世家，从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唯独不大爱读书，连千字文都背的磕磕巴巴的，陛下看中她武艺高强，才破格把她选入中枢阁中。

听见好友说公主连她都不如，常莘也毫不意外，公主顽劣成性，没看几个字她就打瞌睡，要是能出口成章那才叫怪事呢。

“陛下平常不是不会考校公主么，怎么今天破例了？”

对这个小女儿，陛下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不打击公主的自信心，不像对待大殿下二殿下那样三不五时就考她们的策论和文章，对公主那是一次也没考过，唯一的一次还是一年前陛下的家宴，皇室的几个旁系县主要作诗作赋向陛下贺酒，公主不甘落后也加入进去，结果一句像样的都没写出来，还闹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知道呢，大家都在等着听公主能说出什么呢，哈哈。”

“毕竟是公主，你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常莘摇了摇头，倒是没像同僚一样那么明显地偷听，只是时不时往殿里看看。

说实话，她还真的期待陛下能真的狠狠罚一顿公主。

上次公主责打了钟离晚，却只是禁足，对比钟离晚身上的伤，公主的实在是太轻了。

不知道殿外那些女官正在看自己笑话，楚棠乖乖跪在地上，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母皇，这个什么破文章，阿棠真的不会。”

解决了大理寺的麻烦，楚棠拉着楚顺兴冲冲地跑到宫殿里准备向母皇邀功，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母皇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书案后面，她的皇姐和皇兄一人站在一边，和阎罗王旁边的俩鬼差似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让她跪下，问她里面的问题。

她当然是说不出来的，几次三番都结结巴巴的，扭头向楚顺求助，楚顺也是一副茫然的姿态，结果姐俩就和睁眼瞎似的，在三人目光的逼视下，头低的越来越深。

“这可是京城里七岁小儿启蒙的书。”女皇啜了口西山白露茶，笑着看向自己的小女儿，“阿棠连七岁小儿都不如吗？”

“母皇不是最了解阿棠吗？”楚棠撒娇求饶，“就放过阿棠这一遭吧。”

“唉。”楚临笑着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的二女儿，“棣儿。”

“是。”楚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慢慢念说，“公主顽劣，责三十棍，抄《帝略》三十遍。”

念完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楚棠，“阿棠，接旨吧。”

楚安也对她同情道，“阿棠乖，等你受完刑，皇兄带你出去打猎。”

“母皇！”楚棠不可置信，最爱她的母皇竟然要责打她，这可是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

楚临可不管她，这小丫头跟成精了似的，就仗着自己受宠就无法无天了，这次当街和博陵公的公子争吵，人家都罚了儿子，就眼巴巴等着看她怎么处置女儿呢，她不罚女儿，史炎那个记仇的老东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史家手里有巨财，几代的人脉，不可不防。

于是选择无视女儿的目光，“还不接旨？”

“娘亲……”楚棠继续撒娇，但是没什么用处，看她几次三番想逃脱，甚至还要耍赖地过来抱自己的腿，楚临立即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公主拉出去。”

楚棠在护卫手里挣扎，打算拖延时间，“母皇不想听听大理寺的事怎么解决的吗？”

“大理寺丞早就快马加鞭让人告知我了。”楚临笑着断绝女儿的企图，“再说，这件事不是钟离晚解决的吗？”

“……”楚棠语塞，还打算挣扎着，却早已被护卫拖出去了。

在女皇宫殿前的重紫门，楚棠奄奄一息的鱼干似的，被放在宽凳上，两旁壮硕的宫女一人手里拿一个板子，对她道，“公主得罪了。”

钟离晚在揽月宫坐着等了片刻，没等到公主回来，反而看见好些宫人三三两两结伴，偷偷摸摸说些什么，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公主”之类的字眼。

她好奇地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原先嬉笑的宫人看见她立马低头，收敛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和她说起公主被打的事。

陛下宠爱公主，是整个大楚都知道的事，如今竟然为了文章要责打她，怎么都有些奇怪。

钟离晚跟着看热闹的宫人们走到重紫门，没有品阶的人不得在宫里随意走动，宫人们也怕陛下责罚，就偷偷猫在重紫门不远处的地方偷看，钟离晚虽然跟着公主，也是正正经经的正五品官，可以入朝的，于是就走了进去。

常莘和其他的女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成个半圆，圆圈里头，锦衣华服的楚棠趴在扁凳上，两旁的宫女正在施刑。

“砰…砰…”

沉闷的声响在静谧的宫殿内格外刺耳，楚棠扒着凳子的侧边，汗如雨下，嘴唇都咬破了，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也是有骨气的，要是随便被打就喊疼，那她的面子还往哪儿放？

更别说她旁边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官了，她们是女皇的智囊团，向来是不怕她的，也不喜欢她，看见她受罚，明显能感觉到这些人幸灾乐祸的心情。

还好还好，她狼狈的情形没让钟离晚看了去，要是让仇人看见自己狼狈的——

庆幸的心思还没发散开，转眼就看见钟离晚的人影，刚好一板子下来，楚棠憋着的一口气忘了松开，竟然就那么直接把自己憋晕了，直接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公主！”

“公主晕过去了！快宣御医！”

楚棠昏昏沉沉的没了意识，只是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陷入沉睡的她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感觉靠近的香味十分好闻。

像是铃兰花和墨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