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

蒋贵妃携着自家妹子过来的时候，还未到殿门口，就远远听到陛下朗声大笑，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欢喜。

不过，很快，待到通报进入后，脸上神情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这会儿的蒋贵妃眉头轻拢，明明是地道的北方人，却天然带上一股子江南女子的袅袅风情。那怕如今已经三十来岁，两个孩子的母亲，依然眉眼如画，最独特的身上那种烟雨薄雾间透出的温柔。

格外叫人怜爱，是一种和李贵妃截然不同的美。

这不，人刚一进来，还不等行礼问安，刚还和卫良骥说笑着的景帝便站了起来，快步将人扶起，嘴上还道：“都说了多少边了，到了便直接进来，这会儿都不是外人，何须如此多礼，定要等着通报在外站上这么会儿才进来，如今正是天寒的时候。”

蒋贵妃随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脸上带上笑意，温婉的道：“陛下怜惜妾，妾心里都明白。只是礼数万不可废，何况就这么一会儿。”说道着眉头轻皱，带上缕愧疚道：“只是这次，念珍和昭昭这事闹的...也是小妹这做母亲的，天性使然。乍见孩子出事，就急匆匆朝宫里来，到是要叫陛下为难了。

其实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的蒋夫人再克制不住涕泪横流，一双美眸里瞬间蓄了两汪泪。她容貌稍许蒋贵妃一筹，但是身上却又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气。原本不知和皇上说道什么，还嬉笑着的卫良骥再坐不住了，忙走了过来，心疼要扶着摇摇欲坠的人。

蒋夫人却不领他的情，甩开他的手，只朝着景帝缓缓的跪下，露珠一落，落在殿里上好白玉石上，脖颈轻弯，露出一截雪白，端的一副楚楚可怜。

至少在这一刻，景帝和卫良骥里眼里便是如此。

“姐夫，不，陛下。贸贸然为了孩子间闹剧就来打扰陛下是我等不好，只是，只是，您是没看到，念珍那孩子，被昭昭打的满面是血，气息奄奄的被人送回来。那个当爹娘的看到这番景象能挨的住。”

说着捂心顿首，跪下再拜，继续诉苦道：“陛下，您也是知道的，念珍那孩子是被我们夫妻宠的，脾气是娇了些，但是若论坏心却是没有的。白天还笑盈盈闹着出去跑马的孩子，午后却被人抬着回来。请了大夫，都道那伤是用了狠劲的，若是一个不好......

纵然东昌公主确实是皇家贵女，但是也没有这般无缘无故殴打朝臣子女的。何况，那日，几位皇子公主均在，都开了口求情，但是，但是，东昌公主却丝毫不放在眼里......”

一番话将那日之事避重就轻的道来。蒋贵妃低眸打量了眼自家这个妹妹，眼底不动声色闪过什么。

果然，只见她这一翻话说完，景帝面露不忍，特别是那最后一句话，到底叫人落了心，原先扶着贵妃的手收了回来，背在背后，手指不断捏紧。

纵然，顾昭昭这些年的嚣张跋扈，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但是真当亲耳听到，她丝毫不把的诸位皇子公主放在眼里，心头先是闪过一丝诧异，要知道，当天，老三也是在的。

而念珍这个丫头，更是老三的嫡亲的表妹。

以往，虽常有争吵，但是，昭昭实际上，多是让着人。

不过这丝诧异转瞬即逝，心头更多是被恼怒占据了心神。如今上面都换了一片天了，一个外嫁女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凭什么，瞧不上真正的龙子皇孙。

本就是个早该解决的人了，正好这次机会......

这么一想心情倒是好了起来，这么些年，也是时候了。

景帝的心情是好了，但是看着自家夫人难受成这番模样，再想到这次受了大罪的宝贝女儿，卫良骥眼里闪过阴冷。

他向来桀骜不逊，这种傲不同于容嘉宁那种，依仗头脑，行事办事有衡量，走的还算是堂皇大道。

而卫良骥这个人，打小为人办事便带着邪性。

原本出生侯府，上面七个姐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把当时的勇武候乐的不行。

因着这配置，可想而知，从小在家有多受溺爱。

勇武候这个二十四孝的亲爹更是为自家这根独苗操碎了心，当初的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景帝一朝入学，他就一番运作把自家儿子加塞过去给人当了伴读。

图的是个长长久久。

还别说，大概是臭味相投，这么两个人打从见面就极其投缘。

大抵也是因此，在玄武三年的时候，大宣入主京都皇城，作为勇武侯之子，以及最为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伴读，水涨船高，卫良骥本就是个胆大妄为的，这下众人吹捧下更是飘的。

宫廷之中，数次鞭打，乃至发生虐杀奴仆之事，被先帝发现，怒要严惩。若不是因为勇武侯苦求，甚至为其赎罪，上言主动放弃爵位。

先帝到底心疼一道走过来的老兄弟，再加上大皇子一系人也跟着求情。先帝也念着人年幼，到底只将勇武候贬做勇武伯，让其把人领了回去，严加教导。

但是，因着这么一遭，卫良骥，到底在上头落了厌弃。

勇武伯打了半辈子仗，吃了那么多苦，为的是什么，当然就是为了这个独苗苗儿子。眼见他自己身体沉疴已久，能活的日子有限，就怕自个走了，儿子前途可这么办。

这不，就把主意打到了给儿子寻个可靠的妻族上。

而先帝的岳家，章毅太后的娘家，镇国长公主的母族，穆家可不就再适合不过了。那怕穆家凋零到只余一个女孩撑家。

面对穆家老太太的诸多为难，勇武伯数次登门，从无二话，什么条件眼皮都不眨的答应下来。

穆家是凋零了，但是那有如何，但凡皇上，镇国长公主在一日，他们对穆家的愧疚，照拂，最后落到的还不是他们老卫家，他老儿子身上。

勇武伯的算盘打的精算，但是到了卫良骥这里又不是那么一会儿事了。

一来他只觉的背叛了自个最好的兄弟，那怕当时的大皇子，现在的景帝在外掩藏的极好，但是他却是知道，殿下心底其实极其厌烦的镇国长公主，以及穆家这些人。二来他堂堂勇武伯之子却需要靠一个女人来谋前途。

对他而言，这无疑是对他的羞辱。

本来夫妻不睦，待到遇到蒋家二姑娘后，那一朝得遇真爱的架势，不管勇武伯这个亲爹是打，还是骂，闹的整个京都都知道他嫡妻孕中誓要纳娶高门贵妾的荒唐事来。

遇上这么一个坑家儿子，勇武伯能做什么，只能撑着病体给儿子收拾残局。临终了还要把自个的死拿出来利用一道，求的陛下和镇国长公主的体恤，只是这样一来，先帝当朝其间，卫良骥身上便一直只挂个虚职。

直到景帝一朝上位，预要增设内卫职权，做什么的。当然陛下直许的情况下，监察百官。

乍听这事，朝臣能乐意就有鬼了。

专门弄个官属来盯着他们，一天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甚至吃什么饭，即便心头没事的人也不乐意。

何况这事，一旦开了口，往后稍微不慎，便是龃龉，陷害污蔑不设下限。

但这事，最后则是被卫良骥出面据理力争揽了下来。不过，到底朝野非议，民间侧目，最终设下诸多限制。

但是即便如此，卫良骥也因此，一跃成朝中权臣，诸多官员不喜，但也不愿平白得罪。

这会儿卫良骥也郑重的在景帝面前双膝跪地，行大礼道：“臣知陛下仁心，怜惜小辈。但自古‘天家无小事，皇家无私事’。东昌公主屡次仗着皇家身份，持强凌弱，如今更是肆意殴打臣女。臣有私心，但也不无为陛下思虑。

如陛下尚不惩戒，失了皇家威仪是小，坏了孩子品性，令其行事越无忌惮是大。总有一日，一旦...朝臣具议，那真便是纵子如杀子。”

说完，伏倒跪拜：“愿陛下无私，天下自公。”

蒋夫人也跟着，伏倒跪拜：“愿陛下无私，天下自公。”

景帝看着这一幕，双目含泪，长叹口气，哽咽道：“朕何尝不明白，只是...唯愿父皇，皇姐泉下有知，能体谅体谅朕。”

蒋贵妃忙上前扶着人，“陛下——”

半响，景帝才回过神来似的，吩咐内侍道，“快，扶卫伯爷，蒋夫人起来，赐座。”

等到人坐定，这才拉着卫良骥亲厚的道：“念珍那，等会朕让太医令跑一趟，让她好好养病，她这次吃的苦，朕这个姨夫心里有数。”

说完，拍拍卫良骥的肩，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卫良骥在景帝面前向来放的开，当下便笑了：“这可是陛下说的呀，臣回去就告诉我家那个傻姑娘，可不把她可乐坏了。”

他很是乐于和殿下做个儿女亲家。

何况，这些皇子里，他唯独看好三皇子。

“嗯，朕说的。”难得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一个皇子侧妃的位置还是给的起的，景帝笑道。

随着两人打趣，殿内氛围越发热拢了起来。只有蒋贵妃听了这话，轻眨了下眼睛。

等到皇上留人用了膳，送走人。

一个人在殿内静坐了片刻，半响，出声道：“来人，朕要亲自拟旨。”这一天总算到了。

*

而此刻，靖王府。

二公主顾安盈随着众人回了宫后，便使了人赶在宫里落钥前出了宫往自家亲兄长靖王府而来。

“靖王殿下，这是公主命奴紧急送过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内侍恭谨的递上怀里的信件。

靖王一听，放下手里的茶盏，接过信封，几下拆开，一目十行。

一看又是关于老三的，他眉头紧皱，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太子。老三一个尚未出书阁的兄弟，那怕得些父皇宠爱，但是身上一无职务，二无投靠谋人。现在急吼吼的对上，落在父皇眼里成了什么样子。

可不就是他一点容人的胸襟都没有。

难道这么个堂堂兄长，连个还未如朝的兄弟都压不住。皇妹虽然聪慧，但是到底脱不了女子家的斤斤计较。

何况，现在他最担心的是迁丁一事，他在其中插了一脚之事，父皇心底已有猜忌。

想到这里，他心头泛苦。

谁能想到他们堂堂皇子会被钱逼到这一步，若不是父皇......他也不至于...

就在大皇子陷入沉思的时候，他边上一个四十来岁，打头的清瘦士人出声道：“殿下，可否让在下一观宫里有何见解。”

大皇子靖王这才回过神来，对于自家谋士他还是极其尊重的，因此，这会儿听了这话，忙把信传了过去。

数人看过，眼里精光一闪，与靖王不同，他们很是赞同这信里宫里的意思。

“殿下，这计好呀。不费什么功夫，借力打力，搭把手这事闹的越大越好。一来不仅提前打击三皇子一系的力量。二来，水越搅越混，把陛下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这事上，也好给李大人那边舒缓些压力，有些事我们这边也好处理的。”

不同于靖王一心只扑在东宫那边，对于他们这些谋臣来说，只要靖王没有上位的一天，所有的皇子都是他们的对手。

甚至，对于靖王而言，太子先失势并非好事。他们要和太子斗，但是这个“斗”却不能失了分寸。若是穿插着能削弱，乃至解决掉三皇子，四皇子，何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惜，靖王生性傲慢，眼里的对手，只看的到太子。

想到这，几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好在人尚且能听的进几分劝。

果然，听了他们这话，靖王到底点头同意了。

“也成，就听几位师傅的。”

而次日，二公主顾安盈听着被打发回来的内侍遮遮掩掩的禀告，赏了东西，便挥袖让人下去休息。

这才捂着胸口坐在榻边，气的，只恨自个生来不是男儿身。不然，何须这般......

好在，大哥身边尚且有能用的人，这事到底这么定了下来。

*

东昌公主府。

顾昭昭也正听着周成道：“散出去的小子察觉到，不仅我们的人在散布卫家的事情。暗中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只是对方很小心，出钱雇的街头小巷的青皮泼子。可要属下让人留意细查？”

“不必，既然人家办好事不想留名，我们何须强求。”顾昭昭不甚在意的淡淡道。若是太过精进，实在不符合她给自个立的嚣张跋扈人设。

何况，暗中推波助澜的人，无非就是几位皇子，亦或者和卫家有仇的人。

这局都是友军呢。

这么想着，顾昭昭放下手里酒糟圆子，转头问边上的铃铛：“我的朝服备好了嘛？”她们这次的赢面有大了不少呢。

“小殿下，你就放心吧，早备好了。”

顾昭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就好，明天有场硬仗要打呢。”说完，转头对一旁埋头和酒糟圆子战斗的周成打了招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6-14 23:55:52~2023-06-21 02: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铜铜 95瓶；想吃火锅的卖药郎 10瓶；Ther 3瓶；胖不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