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以来，皇上心情不好，就连最小的，如今不过六岁出头的五皇子都挨了训，更不要说上头已经成丁的老三老四，一场课业检查下来，直接给骂的狗血淋头。

他们是作为男子，委屈都不好露。不然，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指摘成了怨怼，那真才是惨了。

这会儿只能憋屈着一个劲的点头，虔诚受教的模样。真是受了挑剔，还得笑着把脸给凑上去给人继续啪啪打的作响。

直到忍功不及皇子，脸皮薄的三公主在忍不住掉了眼泪，皇上才想起自个到底是亲爹，这才停止了单方面的批评嫌弃的输出，讪讪心烦的离开了。

但是整个皇宫都是围着一个皇帝的服务的，或者说面对拥有对他们任取任施权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君主，一下子所有人都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做事。

就怕一个不小心撞在枪口上，成了熄火的牺牲品。

这样一来，整个皇宫的氛围沉郁可想而知。

就连前两天，明琅的及笄礼，众人好不容易出宫透口气，结束后也是丝毫不敢多耽搁，为其庆祝完就急匆匆的回去了。

至于他们父皇为的是什么，外面传的那些消息，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耳闻的。

如今，好不容易顾昭昭又闹了一桩子事来，众人的视线和议论被暂时吸引了过去。皇上得以喘口气，心头这一高兴，整个皇宫上空的天，这才算是晴朗了。

众人松口气的同时，皇子公主们也有心想出门松快松快。

被关笼长了的鸟雀，终于可以朝外飞去透口气了。

“啧啧，三哥，还是你这未婚妻厉害。”出了宫门，四皇子阴阳怪气的道。

顾湛也不理他，他这四弟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头嫉妒，嘴上那面刻薄。想到顾昭昭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有她做的这一桩桩事，只觉厌恶。

为了口吃的，不惜折辱麾下忠心之人，结下矛盾。时间长了，就像平静的湖面，一个石头的闯入，涟漪越荡越大，直至一天，掀起轩然大波。

而那一天，不仅父皇在等，他也在等。

只有和顾昭昭解除婚约，他才能上定安侯府光明正大的求亲明琅。

这是他允落过明琅的。

只是想到如今，大哥，还有太子，甚至父皇，眼见这三人的争斗越演越烈，他真的怕，一个不小心，就将明琅也给卷入进去。

想到这里，顾湛一个眼神都难得给自家四弟，打马加快速度朝着和明琅等人约好的郊外而去。

若是他能拥有和顾昭昭一样...封地，食邑，亲兵，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面对大哥，太子，什么都做不了。

所有一切都要依靠父皇的喜爱，如履薄冰。

父皇性子和祖父截然不同，不仅朝堂上十分防备那些跟着祖父一路过来的老臣，而且，连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儿子也是如此。

比起前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瞧别人口里最受宠爱的大哥，以及拥有储君之称的太子的处境就明白了。大哥最为年长，但是这些年下来，也过是遥封为靖王，没有实际的封地，食邑便不说了，就连帐下仪仗兵，加上亲兵数目都不得超过六百。

如今都是出宫独立建府，成家儿女成双的人了，还要时常靠着李家和宫里的贵妃接济。

说是入住兵部，其实更多的是跟着尚书背后打下手。

但是比起太子的确又好上不少，至少能更各处武将混个面熟。至于私下能否把人拉拢到自家旗下，那就要看自个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哥的性子有些方面的确是会讨武将的喜欢，不过，他身后站着的可是李家。这些年，李家只得依靠父皇，没少做父皇手里的暗刀子，和那些落魄的世家勾连一气，没少给朝堂上文武老臣挖坑。

面对这跟着先帝一路从寒门走到今日，老爱和自己唱反调的老臣势力，父皇心底也是忌惮的，不然也不会把昔日被祖父打散的世家重新扶持起来，让他们两相争斗，然后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大概就是帝皇之术吧。

想到这里顾湛的眼神微暗，这就是帝王的权柄，将所有人都视为棋盘上的棋子，翻手覆雨。

对臣子如此，对他们这些儿子也是如此的。

一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的大哥还算好，至少心气还在。而太子二哥，明明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储君，但是同样娶妻生子，却还被父皇拘在东宫读书。

三师三少到是给人配全了，但是真正属于东宫，有着相对于父皇三省六部，小朝廷之称的詹事府、左右春坊却一年脱一年，未成开设。

这样的太子，就像春日殿下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雀，涂有光鲜。身边真得用的人屈指可数，做点事情，还不如他这个临安王来的方便。

如此变相的圈禁，这些年太子的性子越发古怪，最后.......

到时，便是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顾湛忙收敛了眼里升腾的红，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继续加速往前奔去。

而后面，又一次被自家三哥忽视，不予搭理的平乐王顾衍，啧啧两声，便也不多在意。

他这个三哥最是爱装的一副清风朗月，无欲无求的潇潇君子模样，一对母子都是这样，哄得父皇私下没少偏心眼。

父皇那人不仅戒备心强，还抠门的厉害。

对儿子也没好到那去，看似大方都给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封了王，封地食邑没有不说，更不允许豢养亲兵，身边的护卫和仪仗兵更是可怜的只有三百数。

每年内府发放的银钱也不过两万，就这，身上的爵位还凡袭必降。

他们如今尚未开府，一旦成婚出宫建府，那，那日子，可怎么过呀。他刚才阴阳怪气自家三哥，也不仅仅是作戏。

心头也是真的有那两分酸的。

在他看来，那怕最后三哥娶了顾昭昭那家伙，也是不亏的。虽然怕是连带着受父皇不喜，甚至猜忌，但是落到手里那全是实打实的好处呀。

想到这里，他心头更酸了。

从小到大，他就不如这个三哥受宠，这么多年下来，真是样样落于人后吗？可不见的，不过是因为自个没他会装，还有便是，他母亲虽貌美，但是出生在旁人眼里低贱罢了。

小时候还会不忿，难过，甚至偷偷没出息的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但是现在他习惯了，黄雀虽然不起眼，但这不是有那么一句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到时候说不定，能给大家一个惊喜呢。

皇子对于顾昭昭，尚且会嫉妒，艳羡，更不要说公主们了。景帝膝下五子四女，除了最小的，如今才六岁的五皇子，其他年纪悬殊都不大。

其中大公主出身最低，出自李贵妃宫里偏殿的张良人，因此，性子也最温柔沉默。而二公主和三公主同龄，一个出自李贵妃，靖王同母同胞；一个出自蒋妃，临安王亲妹。

两个人向来谁也不让谁。

最小的一位四公主，出自蒋妃宫里的贵人，性子格外娇憨天真，从小和三公主形影不离，情似亲姐妹。

因此，谁人都道，宫里暮云殿的蒋妃是个真的和善人。

四个公主性格不一，处境也各不相同，但凡提到顾昭昭，嘴上不是嫌顾昭昭那家伙既蠢又笨；就是道人作为姑娘家，为了个男人实在没脸没皮，名声都烂大街了；要么，就是安慰自个，那家伙遭了父皇，太后祖母厌恶，往后的日子........

但那都是往后呀。

而现在，那个家伙拥有她们，即便同为公主，依然没有的东西。

封地，食邑，仪仗队，亲兵，还有钱.......

皇子尚且还能走到朝前，去争夺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一旦赢得最后的胜利，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

但是她们这些公主，打从一出生，性别天定，就失去了争夺的机会。瞧父皇对皇子们都抠门成那样，更不必说她们这些做女儿的了。

做多内府置办一份嫁妆，公主府一座，长史一人，仪仗兵三十至五十数。最常见的公主份额，至于其他.......

一切的荣辱皆系于父亲兄长，以及未来的夫婿。

这样的公主，同其他寻常贵女又有何区别。

所以，提起顾昭昭，她们才会如此厌恶，除了要表现给父皇看，还有便是心里真的嫉妒。

明明一个母亡父厌的孤女，却比她们这些生来便是真正的天之娇女的公主还要活的有钱，有依仗。

眼见几个妹妹们脸色不好，顾衍便轻驭着马，嘻嘻哈哈的给人讲起这京城最新的八卦事件，譬如谁家公子置了外室，被自家河东狮追着跑了三里路，又恐又累晕倒了；譬如那家熊孩子偷了祖父最喜欢的锦鲤藏在自家亲爹的洗墨池里，害的自家亲爹险些被亲爹打断腿；还有譬如.......

一众人这下也不急着去追前头的顾湛，嘻嘻哈哈慢慢往城郊去。

这也是为什么，四皇子顾衍时不时爱说上几句阴阳怪气不顺耳的话，一旦出门，大家还是爱唤上他。

而且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多是对着三哥/三弟去，那怕，就连顾湛的亲妹妹，三公主也不真讨厌他的。

*

普济寺，同样坐落于城东竹海山顶，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天下未见昌明时，常行义事，□□就曾受过其布施。

大宣建国初期曾被□□赞‘普渡众生，广济天下’而扬名。那怕如今，庙宇也不特别宏大华丽，只前后三座，两侧再各一个钟楼。相比香火，同样更出名的是这半山腰处那一丛丛绿竹，风一拂，如涛海碧波，伴着一壁上飞溅的瀑布，还有潺潺溪流。

十分附和年下流水曲觞，投壶掷牌，吟诗作画的乐趣。

此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华富少男少女，一群人聚在一块说说笑笑，而训练有序的婢女小厮则快熟的安置账幔，蒲团矮桌，暖炉，火盆，杯盏食材，玩器.......

顾湛最先到，遥遥就见，被人群围在正中见的少女，一身碧涛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薄袄，下露着月白长裙，除了双腕处带着一对水色极品的绿镯，便是头上插着一只镶珠碧玉簪。

好似感应到他的到来，人轻轻一仰头，两人视线刚好对上，便落出了笑。顾湛只觉好似见到碧涛后走出来的林中仙子。

这是和寻常明琅大气恣意不同，少见的一面。

越发动人心弦，只看她身边围着的人，越发急切打马上前。很快两个人站在一起，俊男美女。

不少退让几步的少男少女，只得掩下眼底的暗淡。

其中要以一位打扮极其耀眼的红装女子最为明显，见到心底爱慕的人欢喜的同时，对方眼里却只看的到她人。

卫念珍忍不住也瞧了眼容明琅，安定侯嫡出的二姑娘，身形姿容，学识乐理都非常人能及。

心头一涩，大概这世间也只有这样的人能配的上临安王吧。

这么想着，她还是忍不住咬紧下唇，抬眼无意间瞧见了自家那一身半旧湖蓝绸袄，倒霉催的嫡姐，正在那帮着婢女安置东西，心底不屑。

这人就是惯会装模作样，闹的外面别人都道父亲的不是。

这会儿看到人，不由想到众人提到一嘴的顾昭昭那个女人。眼睛一转，便突然亮着嗓子开口道：“刚才听人说来的路上看到顾昭昭领着人也来这边。”

见顾昭昭的名字一出，众人眼光都朝她看了过来，包括原本正在和明琅说话的顾湛。眼见欢喜的人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卫念珍越发激动了。

声音带着两分亢奋的道：“我们去唤她过来吧。”说完手指朝着角落处的卫暖暖一指：“这些天我大姐一直惦记着人呢。”

突然，被点到的卫暖暖，一楞，再听和昭昭有关，心头一紧，这些天她的确怪惦记昭昭的，但是，这话从卫念珍嘴里说出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 ，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落在后头的顾衍等人也到了。

一听顾昭昭，二公主顾安盈当下就应道，“走，瞧瞧去。哦，对，你们带的可有鲜果子，带上几个，可别馋坏我们东昌公主了，到时候找我们撒气可就不好了。”

人群中有人附和笑道：“几个鲜果子，我们还是有的。”

很快，一群人打马朝着顾昭昭所在的马场而去。

顾湛和容明琅对视一眼，怕闹出什么事情来，忙也打马跟上。而还来不及说话的卫暖暖也被卫念珍一道拽上。

*

这边顾昭昭刚在马场训马师和倪姐的指导下，痛快的小跑了三圈，就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似乎还有人在唤她。

顾昭昭视线朝远处看去，就见一群恣意洒脱，鲜衣怒马的公子贵女嬉笑着朝着她这边打马而来。

马蹄从田地间飞驰溅踏而来，有些地里晚收豆子的佃户吓的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等到人走开，这才心疼的捡着因为一翻骚动，饱满豆荚爆出后，被马蹄踩到泥地里的豆子。

顾昭昭自认为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是看到这一幕，依然心头很不舒服。

可真够鲜衣怒马的呀。

眼见马匹越来越近，还不等顾昭昭发难，变故就在这时发生，只见紧挨着卫暖暖的卫念珍突然抽出马鞭，朝着卫暖暖身下的马屁股狠狠一鞭子抽去。足足十层的力，牛犀鞭下，隐隐可见伤痕侵出血来。

马儿吃疼，嘶鸣一声，疯了一样的一边急速往前冲，一边想要甩掉身上的人。

“顾昭昭，这些天，你这个便宜堂妹可惦记你了，我就好心送她一程。”卫念珍骑在马上，仰着头，享受着众人的目光，不甚在意的道。

若不是耳边还伴随着人尖叫呼救的声音，好似她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成，倪姐，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