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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铸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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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作戏就作戏,为什么那么较真,非要踢断我的骨头。”江绎一逮着机会就要哀嚎一番,“现在好了吧,那位抓了把柄,你昧着良心侍疾,我忍着恶心喝药,两败俱伤,现在想想,你又何必呢?”

“我乐意。”巫湫潼懒得搭理他,“看着你瘫在榻上我通体舒畅。”

“巫横威你!”江绎准备起身,又被大动作牵动伤口疼得惨叫,未伤敌便自损一千。

“可怜靖安郡王只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巫湫潼猫哭耗子假慈悲,笑了两声看江绎把头偏向墙装乌龟。

“你怎么还不出去?”江绎声音隔着被子嗡嗡的,巫湫潼凑过去隔着被子掐他一把。

“我是觉得,你挺皮实的。”巫湫潼见好就收,在江绎反应过来大步迈了三两步。

“巫横威!”

一只软枕飞来擦着他的鬓角,被他抓在手中,“祥云银丝软枕,是个宝贝,多谢郡王。”

说完还随手作揖,将那只软枕给顺走了。

江绎差点把另外一只软枕给扔出去。

等他好了,一定要骑在巫湫潼脑门上!

第二位来客大摇大摆走进来,坐在他榻上,正是江玄晖。

不同于以往进门就开始逗猫逗狗一样戏弄江绎,江玄晖的表情很凝重。

“六月末我们会找一个妥帖的理由,等你伤好后,把你逐出家门,再以娘急火攻心为由外出寻药。”

江绎自然知道说的是什么,在那之后他会跪在皇城前逼得那位准许他扶灵回雍州,而他的成帝之路在无数雍王府先辈的铺垫下,正式开始。

“京都医术高明的,不在少数。”

“舅舅寻了西州的奇毒,他们奈何不了。”江玄晖早已做好万全打算,“太医会诊出娘中毒,最多拖半月,我们就会要求外出寻医。”

而那位自然会知道雍王妃中毒,并且知道雍王府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而江奎虽站在不胜寒之处,也不是没有软肋的。

他的软肋,就是贪生怕死。

他的命门,就是刚愎自用。

所以将他们放到外面,最好死在外面,反正手里面还有江绎这个砝码。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有多宠江绎绝非作假,哪怕逐出家门也不过是一时气急,翻个面最多只是给京都人增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雍王府在外面翻出花,宝贝幺子还在他手里,他们死了,江绎这个伤仲永的纨绔草包自然不足为惧,四处得罪人,不用江奎碰碰嘴皮子,有的是人找他麻烦。

“他若是不派人。”江绎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可能。”江玄晖摇头道,“就算他不派,这一盆水,势必要倒在他头上。”

气氛有些凝重,江玄晖想着逗逗江绎,便伸手抢走了他手里最后一个软枕,却发现平日早该吠叫的江绎此刻兴致缺缺。

“没事,我们等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忍辱负重,雍王夫妇闭门不出,雍王世子顶着另一张脸整日装个病秧子,靖安郡王被迫和一群拍须遛马的浪子一起招摇过市。

江绎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没有理会江玄晖,在江玄晖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却听见一声细若蚊蝇。

“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江玄晖还那么年轻,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他知人善用,一目十行,那么一个人不应该荒唐地死去。

“为什么是我?”江绎的眼睛已经淌出泪,他还没有二十岁,就被迫承受一日一日迫近的生离死别。

或许在他抽出那根长一点的稻草时,一切都有了结局。

他抬眼,看着江玄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愧疚和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最后江玄晖揉揉他的头发,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你就算不念着我,也不念着岳择端吗?”这一击当头棒喝,打得江玄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干瘪着,嗫嚅着,张开他那仿佛刹那间冰封黏住的唇瓣。

“是我与他有缘无分。”这一句话撕裂了唇瓣,像是有鲜血从无形的伤口溢出,顺着流到胸膛灼痛了心脏。

他怎么不念着岳择端,他行不端作不正,用了□□下另一副画皮引诱了那般千般好万般好的岳择端,和他情定三生。他庸懦,他怯弱,他不敢将必死之局和盘托出,只能隐瞒着他的爱人,向他许诺不可能再有的未来。

但他一人的私情,怎么抵得上无数雍王几十年的筹谋。

“睡吧,哥陪着你。”

江绎闭上眼睛,很久之后江玄晖发现那单薄不少的躯干不再颤动,以为他已睡去,准备松口气回自己院子时,恍惚间又听见了江绎的声音。

那不是错觉。

“如果我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下去。”那背对着他的那人蜷缩着问。

——哥,我把今天得的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

声音带着殷切,一如年少。

江玄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滑下,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江绎的鬓角。

最后也没有回应,只是在江绎真正睡着后将软枕塞进被褥,悄声离开。

这一日翻过篇,江绎一个人养伤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江玄晖以为他在赌气,像平日那般逗了几次却没发现与往日有什么大异。

唯有一点,那句希望江玄晖活下来的话像是梦中呓语,再也没有出现。

“你这几天怎么还病殃殃的?”江玄晖心中有愧,每天都泡在了江绎院子里不肯走。

“被巫横威踹的。”江绎头也不抬。

江玄晖拳头都捏紧了,一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还是看见江绎脆弱的神情活活咽了回去。

只撂下句“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

待到一月多江绎终于被准许下床,能正常行走时,那位窝在府上彰显皇恩浩荡的吴院使终于带着一肚子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回了宫,将他所见尽数呈给那位。

不知其余是真是假,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雍王府生活糜烂,用度奢侈,空有其表,百无一用。

官家过目后,竟意趣大起,将密函投诸于烛台,让火舌攀上这张名贵的卜州纸。

不知他究竟何意。

“用度奢靡?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内侍将今年新贡的茶叶奉上,却失手将茶水倒在了桌案上,他仓皇之间,只看见灯盏中被焚毁一半的密函。

“官家……官家!”他瞪大眼睛却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句饶命却在凉薄的注视下吐不出口。

“出去吧。”

“多谢官家,多谢官家。”那内侍将头嗑得闷响,以为逃过一劫,却在松了口气时被一左一右钳住臂膀拖了出去。

“啊!啊——”惨叫声回荡,却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成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风。

次日,官家召丞相太师等十余位重臣到了崇政殿,直到半日后才将他们放出来。

丞相孟朝云神色自若,而太师颜问渠面含愠色,其余人缄默不言,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相,规劝帝王是为人臣的本分。”颜问渠意有所指,说完就登上了马车。

“太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孟朝云朝着马车一拱手,带着仆从回了孟府。

其余人更是颜色各异,问起来便是三缄其口,像是打哑谜,让人不知这崇政殿发生了事。

三日后,天家颁诏,令各地今年上缴皇城的赋税加收一成,并各州征收壮丁一万,在元州为官家铸龙台,贺大胤千秋万代。

此诏出下民情激怨,哀嚎遍野,壮丁留下孤儿寡母夜遁逃只求躲避横行霸道的酷吏,用钱买命,没钱没命,百姓可谓是苦不堪言。

颜太师携颜门子弟跪求官家收回成命,无果。

孟朝云上表此乃利国利民上苍赐福的善事,受赏。

此后天下敢怒而不敢言。

江绎听后没什么大反应,充其量不过让世家出点钱,那点银子九牛一毛。

能够出门后,他又叫了一桌子人吃酒。

“还是得小王爷脸面大,您这一伤,珺清都不走了,非得等你好了再走。”

“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身旁友人碰了碰他的手肘。

江绎本就和巫湫潼水火不容,又被巫湫潼一脚踹成这样,还因一旨皇恩,忍着恶心让人天天在眼前碍眼。

好不容易能出门了,没眼力见的还提这伤。

他们一巡都没完,江绎却因前几日与江玄晖不愉的事心中悲戚,已经六杯茶下肚,连最爱吃的江胗鹿脍一筷都没动。

江绎身份最高,是在座中唯一有品阶的,他不动筷,其他人只有干喝酒。

“你什么时候走?”江绎许是喝茶喝够了,终于不再闷声把一干人当摆设,但也只理会了一人。

此人风姿绰约,气若幽兰,腰间配着一把举世名剑,是顾家闻酒。

几年前他来京城游历,风霜高洁,一剑横挑十九洲,与江绎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此人出身世家大族,但不欲显露家族名姓扰了自己清净,连江绎也只从寥寥数语知道是东北方某州的大姓。

“明日。”顾闻酒眉眼温润,声音清越悦耳,江绎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玉箫。

“肖赤昱呢?”这位克州肖氏的嫡次子也是个整日只知道养花遛鸟四处惹祸的纨绔草包,与江绎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和江绎不同,这位不是演的。

“你不知道?他那三蹬子的功夫被二大王相中,带进宫里面给官家耍了场刀舞,被任命做八大王的武师傅,顶了巫湫潼的位置。”

江绎差点被一口茶呛住,肖赤昱绣花枕头的功夫,耍刀都比不过他用鞭子,居然能被相中。

“找武师傅还看脸吗?”江绎着实不知该如何评价,随便夹了一筷子,让在座人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动筷。

“要是看脸,早就选小王爷了,怎么轮的上巫湫潼?”有人趁机拍须遛马,果不其然看见江绎眉眼舒展,明显是被讨好了,顿时心道这江绎着实是厌恶巫湫潼,二人死对头不假。

这人父亲是三品要员才敢试着开口,其他几个家世比不上,两边都招惹不起,只敢低头吃饭。

“明日不用送我了。”顾闻酒将一枚玉章递给江绎,“阿绎,你的冠礼,我恐怕是来不了了,这个送给你。我寻了块整玉,亲手雕刻,算是给你庆贺了。”

江绎看了一眼,只瞥见些许边角差点控制不住脸色骤变,错愕地看向顾闻酒,却看见顾闻酒微微一笑,这才匆匆盖过眼中惊骇。

“贺卿,心想事成。”顾闻酒像是不知道他送的是何惊世骇俗的东西,仍旧云淡风轻。

“这珺清送的是什么宝贝呀,小王爷都那么喜欢。”谁不知道江绎的外家是富商雍州周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谁知道顾闻酒送的什么,让他都大惊失色。

“这块玉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当年我在外游历时偶然得到。”顾闻酒笑道。

于是其他人都望着江绎,期待他拿出来供他们一赏,但江绎像是又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中,几人不敢触他眉头,只能作罢。

江绎一顿饭都吃的心不在焉,最后将自己戴了许多年的护身符送给了顾闻酒,直到最后各回各家,他走在路上,还在摩挲那玉章的纹路。

脚踏祥云,口含宝珠,形如蛇而有鳞,是龙。

顾闻酒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二人义结金兰时他没有告诉他任何事,每次见面时他也是纨绔做派。

没曾想不过相识几载,他就窥破了连江奎都不曾看破的云雾,知道江绎志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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