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中，检查完面包车运行状况，正打算坐进车内的邹亦航忽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住左前方：“他们来了。”

云鹤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回，仍是一头雾水：“没人啊。”

“来人脚步很轻，应该是个很瘦的人，或者穿了软底鞋。”

“向安珩？”

“不是，姓向的走不出那么轻盈的步伐，应该是个个子高挑的女性。”

云鹤卿在问问题时也听到了脚步声，他边做出判断边朝杵在离他们不远的停车场出口处给人发消息的君知薇挥手，示意她过来准备上车，又忽然听见什么似的咬牙切齿：

“这么大动静……就算有人盯梢也被吓跑了。”

君知薇也在此时听见脚步声，向他们这边靠拢。

邹亦航却若有所思地说：“不，我想她已经排除掉危险因素了。”

云鹤卿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示意对方解释一下其中的原由。

“我之前听到的动静要比这个声音微弱很多，虽然听上去是同一个人的脚步声——步频，两条腿落地轻重都没有变化。但在刚刚那五分钟里，她是在蹑手蹑脚地绕着停车场徘徊。现在却大步朝我们走来，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

云鹤卿：“……”

不愧是被挑去下地的精英，这都能听出来。

邹亦航则对此报以苦笑，挥手表示那只是于绝境中厚积薄发的后遗症而已。

如果你也有被埋在废墟底下而周围都是想要你命的暴徒，且你需要在那里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和资源，在黑暗里呆上大半天还需想着该如何逃脱的经历的话，你也可以通过回声来判断方向和时间的。

就和狙击手伸手指来判断风速和风向一样，只是熟能生巧而已。

还没等云鹤卿再次开口向公共频道里询问，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猝然被拉开的车门后面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早啊，两位吃了吗？”

离这儿还有点距离的君知薇猛地停住脚步：“黑猫？”

女子：“……哎，你好。”

来人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二左右，身量苗条优美，却并不纤弱，攀住车门的手臂上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黑猫……小姐穿着玉簪绿色的短袖搭配莲子白的直筒裤，看起来非常干净利落。

这套休闲打扮很适合街拍，即便放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也挑不出一丝错。

三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黑猫才有礼貌地朝两位恰好把门挡住了的男士发问：

“能让我们先进去吗？”

她没有摘下脸上那副巨大的墨镜，而是回头看了看停车场顶部的节能灯，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邹亦航这才反应过来，和云鹤卿两人从面包车的另一侧下车，让两位女生上车。

她等君知薇坐好后才身子一腾跃上车，顺手拉上车门，动作连贯利落得像一只野生猫科动物。

“黑猫”

云鹤卿无声念叨着这个代号，觉得格外符合这位忽然出现的奇女子，他边想边开始职业病式地细细打量起来人。

突然，邹亦航察觉坐在他旁边的云鹤卿身体一僵，他那一向平稳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你，你是谁？”

邹亦航扭头去看云鹤卿发现他的视线正死死钉在黑猫小姐的脖颈上，便沿着那道骇人的视线看去——

这下，他自己的声音也抖成了秋风里的落叶：

“你脖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女子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脖颈左侧的淡色疤痕，两片薄薄的嘴唇翘了起来，弯出道赏心悦目的弧度：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她摸那道鞭伤的时候，还刻意露出了右手的手腕。

这一来，邹亦航便可以确认无疑了——他活了三十多年，只见过一个人的手腕上有那样奇异的纹身——

它几乎覆盖了整个手腕，由一只偏长的眼瞳和无数条蛇组成，本该是人瞳孔的地方也被一条口衔尾的蟒蛇所取代，一眼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靛蓝色则让混乱变得理性，更像一种纯粹的恶。

那个模样古怪的图案刺得邹亦航眼前一花，一些年代久远的记忆猛地涌上心头。

“看见那女的了吗，手院上有纹身那个？”

“那是谁的马子啊？条还挺顺的。”

“马子？开什么玩笑！那是顾家老狐狸的摇钱树。据说精通网络技术，就连托尔林家的那位都想把她挖过去管理珠峰。”

云鹤卿也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失声道：“顾——”

“嗯，”来人装模作样地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说，“舟叔，阿云，好久不见。”

邹亦航晃了晃脑袋，已经从中幻听到了哗啦啦流淌的水声。

云鹤卿则是拼命揉着太阳穴，妄图通过外力刺激，重启自己死机的大脑。

他在“清伞行动”开展调查执行卧底任务随吴荣去缅北、墨西哥时，曾屡次在毒枭头目的酒会上见过这个女人。而她和那位在四年前的清伞行动中“失踪”的集团高层、敢以一己之力把所有长老都得罪个遍并能与吴荣分庭抗礼的杜眠是从小玩到大的密友。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是警察，我应该抓她吗？！

等等，那这样的话，君知遥……

邹亦航和云航已经呆成了两座面无表情的复活节岛石像，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幽灵一样的女子。

黑猫见怪不怪地系上安全带，在座位上坐好后还刻意地露出了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双眼睛的轮廓生得十分漂亮，眼角微微挑起，眼睑偏薄，乍一看就像两朵盛放的桃花，那扇子般浓密卷曲的睫毛则是桃花上振翅欲飞的蝴蝶。

邹亦航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那双负有盛名的眼珠。他注意到，她的眼睛格外清澈透亮，即便在幽暗的车厢里依旧灼灼发光，像极了夜晚狩猎的猎豹。

和他见惯的那些在十里烟场中行将就木的女孩简直是天壤之别。

邹亦航回想起那些混浊昏黄的眼珠，唏嘘不已。

他盯着那对美艳绝伦的异色瞳孔，从海蓝色的右眼看到碧玺般的左眼，像是要透过那双不寻常的眼睛，看穿她脑子里隐藏的阴谋。

等君知遥、江聿、向安珩三人有说有笑地打开车门的时候，都在这肃杀的气氛下意识地收拢了笑容。

顾熙华这才伸手彻底勾下墨镜，微微一哂：

“来得真慢，乌龟在太阳出来后都比你们走的快。”

江聿：“？？！”

他在旁边两位的司空见惯中还有些惊讶——

毕竟他在刚见到三位的时候，还以为这位是个文静的小姑娘呢。

……

在江聿第十七次扭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厚脸皮如顾熙华也撑不住了。

倒不是她在意别人的目光，主要是她前后左坐着五位警察，尤其是姓云的，那凉飕飕的眼神看得她实在心里发毛。

顾熙华敢肯定如果他俩单独碰上的话，自己一定会被他暴打一顿，再拎去派出所报案。

毕竟……

顾熙华主动投降：“江支队，我真的没有戴美瞳，我发誓……”

她那并拢的四指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就被向安珩按了下去：

“江支队，美瞳是会滑片的。你看昭昭和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的美瞳滑过片吗？”

顾熙华愤怒地抽出自己的手：

“别用这么娘的名字喊我！还有我这是正宗的虹膜异色症！不是什么网红戴的美瞳！”

江聿：“我艹，还真有人眼珠长得和波斯猫似的啊？！”

他还没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下一秒就被顾熙华的举动生生吓了回去。

只见她一只手扒拉住上下眼皮，另一只手就往眼珠子上戳，看那样子是要把眼珠抠出来给他展示。

坐在她身后的向安珩也不阻止，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吃瓜看热闹。

君知遥急了：“你干什么？！”

顾熙华淡然道：“江支队看好了。”

江聿慌忙阻止：“哎别别别！姑娘别抠……妈呀！”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熙华把指头戳进了眼眶，正好按在右边那只蓝得惊人的眼球上，还若无其事地往左右挪了挪，这才好整以暇地松开眼睛问道：

“不需要我再试一下左眼了吧？”

君知薇：“……”

其实身为一个彩绘爱好者，她还是蛮想问问对方的左眼为什么会绿得那么像翡翠的。

江聿边摇头边从副驾驶座上滑到车侧收纳箱和车门的夹角里，在顾熙华的再三保证和驾驶座位上规划路线的邹亦航的选择性失聪中，缓缓坐回位置，然后真情实感地评价：

“颜色还挺好看的。”

顾熙华觉得自己脸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江支队，您还真是赤子心肠啊。”

邹亦航微微蹙眉，扭头问道：“怎么说？”

“人们看到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异类时，一般会通过排斥来掩饰内心的恐惧。“顾熙华嘴角依旧含着笑，眼睛里却已经没有丝毫笑意，“像江支队这样单纯感到好奇的人，实在是难得一见。”

从这句多少有点悲观的评论里，云鹤卿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地方，但他在下一刻还是选择将这个答案咽回肚子里——

杜眠，不，确切点来说是年少时的姜意眠也曾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这点。

极致的聪慧通透和如孩童般毫无底线的纯恶，让她从他的指路人兼……分裂到他的对立面，并成为他大学毕业后最难缠的对手，没有之一。

如果不是对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青睐”，猫捉老鼠般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他，他可能早就已经成为无名烈士纪念碑中的一员了。

那是完全不对等的单方碾压。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顾熙华很快意识到冷场了，迅速一挑眉梢转向鼻青脸肿的君知遥：“你怎么样了？”

君知遥正在用冰矿泉水敷脸，听到顾笑关心，立刻气若游丝地哼哼起来：

“哎呀，我的脸好疼啊，估计肿上几天了呜呜。”

顾熙华拍着手乐道：“该。”

事情是这样的——

十五分钟前，君知遥终于由江聿向安珩两人护送到了停车场。

顾熙华知趣地下车，那意思是腾开地方让他们几位好好哭一场。

谁知还没走几步，车里就传来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还有的一声惨叫。

顾熙华多少有些意外，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邹亦航一把揪住君知遥的衣领，一张俊脸气得都扭曲了，旁边的云鹤卿不但没有劝架，还开始自顾自地解着衬衣纽扣。

向安珩还在一旁客观冷静地就此进行解说：“你看云队这个气势就很足，还没动手呢就已经先声夺人了……”

顾熙华早已习惯哥哥的这种混账做派，也知道这件事情自己不该插手，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那一拳有所保留，这是肯定的。不然以顾熙华心目中舟叔的身手，君知遥现在应该是不省人事、等待救护车的状态，不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地上。

……不过看样子，也没保留太多。

顾熙华木然地想。

这个念头还没想圆，又是一声闷响，这下君知遥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捂着鼻子就地蹲下。

顾熙华都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人就已经冲了过去。

向安珩从后面死命拽住她：“这架要是不打，他们的心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你就别掺和进去了，小心被误伤啊。”

这一边，君知遥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怒吼：“舟叔打我还情有可原，你打我算怎么回事？”

云鹤卿冷哼一声：“哦，我没资格打你？”

“君知遥，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想过，一年前我看见邹叔一个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云鹤卿气得牙齿都在打颤，“我当时就知道出事了。”

“后来我还去墓园给你那衣冠冢送过蛋黄肉松馅的青团，现在想起来，我真是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只手！”

君知遥在听到此话后愣了片刻才垂下眼睑，说：“谢谢，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那个口味的青团。”

君知薇将外套叠放整齐搁在座位上，淡淡道：“你和他废话什么？他十年都没联系我们，心里估计早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还和他废话什么？”

君知遥的头垂得更低，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妹妹”

君知薇的一拳如约而至，彻底将哥哥砸倒在车头前。

等她收拾完哥哥，邹亦航才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进车里，君知薇则转向正站在一旁扒拉手腕上佛珠的顾熙华客客气气地向她道谢：

“顾小姐，多谢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这话绝对不是客套，这几个年纪相仿、英俊程度也不分伯仲的人站在一起时，君知遥明显要比饱经沧桑的云鹤卿和多灾多难的向安珩年轻几岁。

这也难怪，云鹤卿从少时起便与吴荣那伙人斗智斗勇了十七八年，劳心耗神，身体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向安珩虽然不像云鹤卿那样点灯熬油，却也配合“树蛙”、“黑猫”、“乌鹊”、“苍鹭”等卧底在毒贩身边斡旋纵横、传递情报，行动起来得三天三夜不合眼，这种高风险高智商的活动实在烧脑，高效如“奎宁”也会感到身心俱疲。

相比之下，君知遥却依旧是神采奕奕的少年模样，实在是让人羡慕又感慨。

可想而知，顾熙华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将君知遥这样一个已暴露身份的警方卧底，在那个豺狼环伺的地界保护得这样周全。

顾熙华不知道自己在君知薇边道谢边盯着自己那串在左手手腕上盘了好几道的惠安系佛珠的目不转睛中做出什么表情，她只能边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边装作没看见似的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唔，曾经看过一段视频，太阳底下的乌龟确实跑得比兔子快。（ *&* ）

这篇的脑洞来自于一个已经弃坑三年了的同人文太太，对方卡在最关键的地方断坑了……（0～0）不过，这题材确实一不容易就会被锁。只参考了女主的人设，情节和背景都是重新设置过的，作者就这个脑洞写了足足三大本（每本六十页）的大纲和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