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阳宗为宾客准备的行苑被一条平缓的溪流分为东西两块，中间以五座石拱桥相连，周边栽种了不少奇珍异株，处处花香四溢。

本是一处怡情宁静的所在，此时却聚集了几百号人，两边都站不下了，连石桥上也挤得满满当当。

赌咒声，讨伐声不绝，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三人屏气凝神，走小门花园绕到人堆后。但见这些人尽是此次来参与测灵大会的众家仙门，其中不乏各路散修，人人口中慷慨激昂，打扮却一个赛一个的怪异。

几百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将脖颈袖口捂得死紧，甚至有人在这些部位贴了一道又一道的符咒，密不透风，而他们所有人，几乎都如同在模仿世外美人，以轻纱覆面，只留出两只眼睛。

除了稍大些的仙门穿的是各家宗服，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苏畏摘掉刚戴上的花面，将它小心地放回储物袋，小声道：“早知道他们都是这打扮，我们还藏什么。”

见状叶亭云连忙找出面纱分给他们，自己也将面部围了起来：“我下山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半天就……”

季无尘往人群中巡了一圈，低声对苏畏道：“你可觉得他们这打扮眼熟？”

听他这么一说，苏畏又朝吵闹的人群看了过去，这一看，他就想起来了。

“归云峰下的猎户！”苏畏道，“他们难道中了子母株？”

季无尘道：“八|九不离十。”

“归云峰果然也是那个灰袍人所为，”苏畏道，“他八成把那些猎户当成了试验品，然后用到了这些人身上。”

他们的声音被叫嚷声压了下去，没人注意到园中边缘的阴影处还藏了三个人。

叶亭云听了一会儿，问道：“子母株是什么？我只听师尊提起过一种子母虫，我们随身的药格里还有避这种虫子的药草。”

怪不得药王宗的三人没有被子株寄生。苏畏心道。

他问道：“你那儿还有多余的药草？”

“有一点，”叶亭云翻开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只药格来，“这只药格的规格不大，可以带的东西不多，但三个人的分量还是有的。”

他找出一把药草，从中拿了两份递给苏畏：“子母虫可是一种操控人的毒物，这么多人中了招可怎么办？”

叶亭云医者心肠，真心实意地为这几百人担忧。

苏畏心道，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这些人中招，遭殃的可是自己。

他将手里的药材团成一个小团，全部放进了季无尘的储物袋里。

季无尘拉开他系绳子的手，要把那个药团拿出来：“你不要？”

“我不要，”苏畏把袋绳揪过来系好，“他的目的是想杀了我，又不是控制我。”

季无尘闻言眼色一沉。

叶亭云惊道：“谁想杀了你？”

苏畏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外面的嘈杂的人群：“那可就多了。”

他刚想同叶亭云多问一问这子母株，只听人堆里又炸开了。

“要我说，前几日就不该放苏畏离开，若大家齐心，不至于如此被他反制，落成如今这下场，诸位都有责任！”说话的人离得较远，看宗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来的只有两个人，都遮了脸，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开的口。

“呵，谁不想当时就把那魔头斩杀了？但他有北珩仙尊护着，还有魔尊领着人强闯了漠阳宗山门，若真打起来，试问在场的诸位，哪一位愿意当他们剑下亡魂？”有人回道。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人人皆心知说得不错，但要在这个气氛下认怂，多少有点堵得慌。

“哼！”又有人道，“仙尊仙尊，还提什么仙尊，他都站到崦野那边了，他就是上霄的叛徒！”

“对啊对啊……”

“就是，哪还是仙尊啊……”

附和声起，众人似乎找到了当时“打不得”“打不赢”的憋屈的宣泄口，纷纷将埋怨都倾倒在这个名字上。

边缘处的三人都没说话，叶亭云紧张得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去瞟面前二位大佛的反应。

苏畏看了一眼身旁的季无尘，他面朝人群，阴影下看不出眼神。

苏畏本想打趣几句，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又开了口。

“话说回来，北珩仙尊怎么会叛出上霄，跑去帮崦野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帮的，可不是崦野，”有人接话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难道说……”众人交头接耳一阵，有人提出疑问，“可当年那场大战，确是北珩仙尊一剑取了苏畏的性命，若不是他出手，还不知道四大宗门要死多少人呢！”

“谁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呢，阵眼处只有他二人，”方才那人神秘兮兮又道，“我可是听说，北珩仙尊来苍麟山不是为了杀他，是去救他的！”

那边吵得热闹，这边苏畏与季无尘并肩而立，无人出声。

救他？怎么可能？苏畏心内自嘲。

当时已经接近战局尾声，四大宗门伤亡惨重，甚至连晏观城几人都被震出了外圈无法靠近，他自己恐怕都快要油尽灯枯，这时候想救还是想杀，对季无尘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结果是他死了，尸骨无存。

这人真是可笑，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胡说八道。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啊！！！”

“仙尊莫不是还念及跟苏畏的师徒之情？当年死伤无数，这还念旧包庇，这这这……”

“我倒觉得仙尊是否发现了什么蹊跷，想要去找苏畏求证？”说话的还是那个人，“诸位可都知道，当年说是苏畏杀了漠阳宗十二弟子，但都是晏宗主一面之词，他们当年可是连尸体都交不出来。”

此事不算密辛，当年见证整件事情的人都知道，不过当时群情激奋，满腔都是对苏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愤怒，这些细节便被人忽略了。

如今一说，不少人心中都记了起来。

有人小声道：“这……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也有人反驳道：“当年为杀那魔头，漠阳宗身先士卒，损失最大，如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道友如此言论，也不怕晏宗主知道了拿你是问？”

那人道：“我只是提出一点疑虑，诸位的门派也受此战影响，多少都有伤亡，难道不好奇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有了这灭魔之战？”

他这一说完，还真有人小声谈论起来，什么离奇的说法都有，像是谁听到的传言越匪夷所思谁更厉害似的，比着往旷古奇闻上说。

反正都蒙着面，就算真开罪了漠阳宗，也不知道谁是谁。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苏畏正听得津津有味，就听季无尘忽然道：“你可认得那人？”

“谁？”

苏畏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去，季无尘说的正是那个胡说八道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紧身黑衣，黑纱蒙面，论个子也是位修长人物，瞧这身形年纪不会太大，虽然也蒙着面，但气宇不凡，倒完全不像是挑事的宵小之辈。

苏畏盯了他一会儿，模糊间竟觉得有点熟悉：“他如何？”

“你没听出来？”季无尘道，“他一直在引导这些人的言论风向。”

被季无尘这样一提，苏畏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个人总是控制场面，自他开口，所有人便都在往他提出的问题上走。

苏畏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情景，竟然一时间难分敌友。

他一偏头，看见身后的叶亭云正踮着脚，朝人群中四处张望。

苏畏道：“你干嘛？”

叶亭云道：“找我师尊和陆师兄，他们好像不在这里。”

苏畏回头看了一圈，果然没看见祁连明和陆三青。

“不止，”季无尘道，“扶华宗的人也不在，洪冥长老和玉玑长老他们也不在。”

这倒奇了怪了，叶亭云那张阵法地势图上明明有扶华宗的法阵，这样的场合扶华宗当仁不让，必定是出来主持大局的，可他们人去了哪里？

“各位还是想想怎么抓到苏畏吧。”人群中的嘈杂声忽然被一声呵斥压了下去，那声音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如今身上被那魔头种了这么个东西，生死不保，还有空八卦闲扯，嫌命太长了？”

人群又安静下来，不少人想去寻找声音来源，一抬头便被这声音震得狠狠地低下头去。

“传音术。”苏畏低声道。

这门法术并不难，但此人仅用这种简单的术法就能压制住所有人，灵力之高深，难以估量。

除了晏观城身边那个灰袍人，苏畏想不到其他人选。

“不如早些各回各的地方，好好加固各自的法阵。”

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皆有数，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苏畏本打算混在人堆里跟着出行苑，刚提步便住了脚。

叶亭云都走出了两三步，见二人没动，便返回去问：“怎么了。”

只见那黑衣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人潮中，远远地朝三人所在望了过来，与苏畏一对上目光，他便转身朝一个人迹稀少的偏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