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钟星岚第一次走进教室面对40几张新面孔的时候还会紧张。旁人都以为她神情自若，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很清楚台下学生们的小心思。一排排小脑袋好奇打量自己，无非是想探知这老师水平如何、脾气如何。

带第一批学生的时候，她担心自己这张冷脸惹人讨厌，坐在办公室里抱着教案惶惶不安。但现在，她反倒是感激自己这冷冰冰的面孔，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省去许多麻烦。

如今开学两周多了，钟星岚带的高一7班纪律是全年级最好的，午间管理都闹腾不起来，拎着卷子排队找钟老师改错儿。

钟星岚看看课表，明天就是礼拜三了。她没法不在意礼拜三的下午，因为心理课过后紧接着数学。

副科课几乎是从不拖堂的，钟星岚只要准时踩点走进教室，她们两人大概率是碰不到面。

但这不妨碍她喜欢星期三下午的数学课。

懒洋洋的下午，学生们刚在心理课上放松休息过，心情愉悦，状态松弛——钟星岚啃一小口苹果，露出恶魔微笑：头脑放松完，刚刚好用最难的数学题目刺激下大脑。

上周她抱着一叠小测进班的时候就听见学生吐槽，背对着她哭天抢地嚎叫：“学校可真会安排，天使课接着恶魔课。我不想学数学啊！”

钟星岚当时抱着教案，看看课表上的心理与数学，不动声色地笑笑，转头看向台下：“值日生呢？擦黑板。”

那名学生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跳上讲台，洗着抹布赔笑脸：“老师别生气，我擦我擦。”

钟星岚点点头，不去和他计较。反之，她觉得学生的形容也算贴切。

祝亭晚在自己眼睛里，的确是带着天使圆环，笑起来治愈暖心。

而关于自己是魔鬼这件事——钟星岚也乐得接受。

因为在祝亭晚的语言习惯里，总爱在形容词背后加个“鬼”字。

她时常戳戳气自己脸蛋说什么“胆小鬼”“傲娇鬼”，尽管钟星岚弄不懂傲娇的意思，但从祝亭晚的语气里猜出，这是个叫她又爱又恨的特质。

正在心里想到祝亭晚时，刚巧就收到她的消息：[钟老师，学校午餐有推荐的吗？窗口太多，眼花缭乱。]

这问话看起来没什么出格的，可以回复，只是钟星岚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仍不知道回什么好。

师大附中的食堂有师范大学补助，饭菜口味与性价比在市内都属佼佼者，以至学生们戏称这里是“吃大附中”。

但她自己对食物缺乏兴趣，吃不出什么分别。为了不在做选择上浪费时间，虾仁芹菜和清炒苦瓜两道菜她可以连吃一个月。

[我也不清楚。]钟星岚如实回复。

[那你不来食堂吃饭吗，我没有其她熟悉的老师。]祝亭晚一个人在餐厅角落的位置，透过窗子眺望高中部的教学楼。

可收到的回复只有四个字：［我吃过了。］

祝亭晚不禁摇头叹气，意识到钟星岚是存心和自己拉开距离。

原本在草原上想着循序渐进小火慢炖把感情煮熟，但看起来钟星岚并不给自己接近的机会，把分手这件事落实得足够彻底。

但祝亭晚最不缺耐心，每天中午总是惯性地问一句“吃了没有”“吃的什么”“要不要一起吃饭”，问题持续了一周，钟星岚就被她磨得心软，答应礼拜三的中午一起吃饭。

“开学半个月了都见不到你人，约你吃个午饭真不容易。”祝亭晚在钟星岚正对面坐下来。

“一个人吃饭会快很多。”钟星岚微笑：“几分钟能吃完的饭，要是和别人一起，恐怕就要半小时起步。”

“那你一直是自己吃饭吗？”祝亭晚问了个已知答案的问题。钟星岚对时间的把控度极高，一贯独来独往，最讨厌被别人的磨蹭打乱时间安排。

“今天不是。”钟星岚夹起一块苦瓜慢慢咀嚼。当老师以后，对于此类祛火的食物，她总格外偏爱。

但祝亭晚最讨厌苦瓜，不理解道：“黄瓜西瓜冬瓜南瓜，那么多好吃的呢，你怎么总挑吃苦瓜。”

“吃苦味的东西，头脑感觉更清醒。”钟星岚笑了笑：“和冰美式是一种感觉。”

“那我也尝尝。”祝亭晚把盘子往钟星岚面前推了推：“给我夹一点。”

钟星岚却立即警惕护食，护住自己托盘：“一份就这么多。”

“还紧张上了。”祝亭晚笑，压下声音调侃：“放轻松，再这样皱眉，你也要变苦瓜了。”

“本来也要变苦瓜脸了啊。”钟星岚捏着筷子告诉祝老师：“学生前几天还在说，你的课是天使课，我的课是恶魔课。”

“这和任课老师没有关系，不高考的科目都是天使课。”祝亭晚安慰她：“要是我来教数学，我也是学生心里的恶魔。”

“不会的，你总有办法让别人喜欢你。”钟星岚笑了笑：“就算连上一上午的数学课，你也有办法让学生不厌烦。”

“是吗？”祝亭晚停下筷子，看着钟星岚的眼睛，用只有对方听见的音量笑说：“那我倒是很想有机会给钟老师讲一上午的数学课。”

她话音落下，钟星岚的视线却抬起来，筷子点了点铁质托盘提醒：“食不言。”

祝亭晚“嗯嗯”附和两声，低头扒拉了几下米饭，又眨眨眼睛：“食言会怎样呢？”

打趣完就放下筷子，看看表，正好十分钟：“钟老师，我吃好了，就不耽误您的时间。”

她笃信，食言两个字，够钟星岚琢磨半节课了。

“欸？”钟星岚见她急忙要走，微感意外。

“怎么，钟老师总不会想要和我一起走吧？”祝亭晚端着托盘起身：“毕竟我们不熟，是吧？”

“明明是你说的……”钟星岚想说，明明是你说，分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自己才刻意藏躲，连见面都尽量避免，免得给对方徒增困扰。

“我们放学后说。”祝亭晚起身，从桌上拾起餐巾纸的瞬间丢下一张纸条给钟星岚。

拆开，纸条上写着：【我可以追你吗？（看完撕碎）】

钟星岚忙把纸条对折三次藏进手心，若不是秋日清凉，此刻额头恐怕要渗出细密汗珠。

她没收过太多小纸条了，却是第一次收到写给自己的。

“看完撕碎”四个字画蛇添足惹人心虚，钟星岚咬着牙关吞咽口水，把怦怦的心跳声含进喉咙里。

她想把纸条销赃，又不舍得把纸条丢掉。捏在手心里攥了一路，回办公室，看四下无人，这才拿出来藏进钱包夹层深处。

藏完纸条，钟星岚只觉得愈发糊涂了，既摸不清祝亭晚的态度和路数，也看不清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看表，又到午间管理的时间了，需要老师进班盯着。她收了心，带着登分表和小测卷子进班：“人都在呢？过来，课代表发下卷子，低于80分的当面找我改错。”

班里立时鸦雀无声，纷纷抓起笔假装认真学习。佯装用功时，还不忘偷看发卷子的人，祈求自己别成为79分的倒霉蛋。

“有一道题错得很集中，应该是我上课没讲清楚。”钟星岚拿板擦轻敲敲桌面：“大家手里东西先放一放，听我把这里思路再过一遍。”

“规定了午间管理不准讲课的。”第一排的学生窃窃低语。

“我只讲这一道题。”钟星岚今天比较有耐心，语气和蔼。

学生胆子却大起来，接过话茬儿：“钟老师，您一道题能延伸一节课。”

钟星岚听罢没有生气，而是放下粉笔：“那好，我不讲了。”说罢，目光温柔地看向接话茬的这位同学：“刘旭，你这道题做对了是吧吧，你上来讲。”

“我没有……”刘旭捂住自己六十分冒头的卷子，大气不敢出。

“没做对就听讲。”钟星岚恢复了严厉的神情，三角板敲敲黑板，徒手画了个正圆。

小小绝活儿总能唬住学生，班里不约而同“哇”了一声，提起精神开始听讲。

钟星岚讲课其实很有意思，丝丝入扣，逻辑缜密，再复杂的题目也能拆解成细致入微的简单题。

这讲题的本领还是在教祝亭晚高数时候修炼出来的。

祝亭晚为了多和她待些时间，坚决不许她讲题跳步，稍一跳步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久而久之，钟星岚摸到了门道，掌握了给数学天赋普通的学生的讲题技巧。

一道题讲完，刚好下课铃响。她收拾本册离开，走到门口，迎面碰见赶来上课的祝亭晚。

她愣了下，脑袋里又冒出那张纸条的内容，一时间没说出话来，点了个头就抱着东西扬长而去。

前排同学却敏感地看出些端倪。平日里，老师们交接课遇到，多少会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祝老师和钟老师见面，各自的表情却都微妙，像彼此不想搭理对方却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

联想到上次男生嘴碎多说话，讲什么“天使课与恶魔课”，班长暗自揣度：钟老师说不定是偷偷伤心了。

她替钟老师委屈了下，偏头瞪了同桌刘旭一眼：“你一天到晚少说两句会死吗。”

“我又说错什么了？”

“你少欺负钟老师，她够辛苦的了。”

“呦，难怪你是班长，真会心疼老师。”他不以为意：“我还辛苦呢，午间管理想睡觉的，被迫听讲。”

班长觉得和这种人没有多交流的必要，戴上耳塞，抽出数学练习册写作业。

心理课写其他科目作业，几乎是同学与老师默认的事情。祝亭晚对听课也不强求，体谅大家学业繁忙，甘心让自己精心准备的内容成为背景音。

她知道有心的同学自然会听，说不定哪个句子就顺着耳朵钻进心里，照亮内心的小小角落。

但她的温柔丝毫没能得到学生的体谅，半节课过去，课堂逐渐躁动，聊天声和吃零食声不绝于耳。

她拍拍桌子：“请大家安静。”

安静了没有两分钟，又是一阵骚乱。

祝亭晚此时才发觉，课堂也许真是个令人头疼使人挫败的地方。无论学业上如何突出，面对这些青春期的学生，她还是有些无措。

“你们不想听课的，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干预。但是请你们不要妨碍别人，别发出声音干扰课堂纪律。”祝亭晚搜刮了肚子里教训学生的全部语句，话说完，忽然嫌弃起自己的唠叨。

分明了解那么多管理课堂的技巧，等到实践时，还是本能得把自己老师讲过的话说给自己的学生。

而座位上的同学们却丝毫不领情，过了前两周的生疏阶段，刚刚和左邻右舍混熟，正是多话的时候。

没几分钟，又闹腾起来。

正喧哗时，不知谁提示了声：“钟老师在后面看着呢。”

一时间，所有脑袋齐刷刷回头，看向后门玻璃。

下一秒，门打开，钟星岚走进班门，朝祝亭晚抱歉笑笑：“祝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分钟。”

继而扫视全班，冷声道：“今天放学别走，所有人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祝老师：嗯…我也算在所有人里吧？（对手指）

老婆好凶（害怕怕）

｜可能有错字、语句不通的地方，是因为最近心理上很抵触回读自己的内容，读几句就觉得写得实在不好，头皮发麻，太羞耻了，不好意思按“发表”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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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调整好心态，会慢慢精修的。感谢阅读也感谢包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