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开的初春，凛月想离开了。

不是因为在这四方天地之中囚困了数十年感到寂寞，而是徐轻舟命不久矣。

“凛儿，你在说什么任性的话，不可以离开我。”

徐轻舟执着她的手眉眼深情，他已经苍老，唯能从明亮的桃花眼中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凛月嫩如芽儿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显得格格不入。

“夫君，我是个祸害，我害死了无辜的晞儿……”

凛月骨子里是个冷血的人，但是提起徐晞，她会有些许动容。

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状元郎，皎如明月，倾国倾城，却死在了十六岁。

徐轻舟更不愿听到徐晞的名字，凛月很清楚，她这么做，是想让徐轻舟厌恶自己。

她不想死。

没有徐轻舟护着自己，凛月对上江雪凝，几乎是死路一条。

徐晞的生母江雪凝将他的死归结于凛月，对她恨之入骨。

九百年来，凛月为了活命四处流浪，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杀过，不知道多少次濒临绝境，但再难也都撑过来了。

“我不是说了么，晞儿的事不怪你。”徐轻舟果然皱眉，面露不悦，“是晞儿心术不正，竟然垂涎自己的嫡母。他问心有愧又不愿放手，选择自裁也是一种解脱……”

“徐轻舟，”凛月打断他，“你我本就殊途，何必强求。这府里那么多你的孩子、孙子，我已经害死了一个徐晞，你还想让我害死谁？放我走吧，对你我都好！”

“我的子嗣多得是，你尽可祸害。”徐轻舟手捏住了凛月的肩膀，“凛儿，你不是妖，你是人，我们怎么会殊途？这几十年来，那么多修为高超的道长来看过你，拿着照妖镜探查过无数次，可你身上并无妖气也无妖丹，你只是个，可以长生不老的凡人而已……”

“我容颜停驻在二八年华，寿命不知几何，而你白发苍苍，半截入土。你我二人日日耳鬓厮磨，我觉得恶心，你不觉得害臊吗？再有你那恨我至死的小妾，你死之后，我定会被她折磨死。”

凛月说完嘴唇仍颤抖，但感到快意非常。这些年来她对徐轻舟虚伪谄媚，这是头一次说真话。

她等着徐轻舟辱骂自己一顿，甚至想着他可能直接打自己一巴掌，总之徐轻舟的反应越剧烈越好，证明她确实引起了他的厌恶。

但是良久，徐轻舟才目光沉沉，缓缓道：“南宫凛月，你从未爱过我。”

凛月愕然，不敢相信他那么心硬血冷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对徐轻舟当然没有爱，往日里的柔情似水，不过为了让徐轻舟给予她一份安稳的生活罢了。

徐轻舟难道不懂么？再说于他而言，她也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他们是如此关系，为何还要提爱这一字呢。

徐轻舟冷冷地眯了眯桃花眼，居高临下，伸手捏住凛月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他真是个疯子。

“南宫凛月，你跑不了。你放心，江雪凝杀不了你。因为我死那日，你要给我陪葬。我们的尸体会放在一个棺材里，防腐布带将我们两个死死绑在一起，再一同埋到坟墓里去。”

凛月心拔凉，有暖融春光洒在身上，却觉到寒冷彻骨。

“你既不爱我，想必与我行房的时候，那些愉悦的表情都是装的吧？演技不错。”

“我已经老成这副模样，日日与你行房，你心里，必定是恶心死我了，是或不是？”

凛月抬起手，她是真的很想给徐轻舟一巴掌。他现在这副贱.兮兮的表情，本是用在折磨他那些政敌的时候。

可徐轻舟早就将她的手按死了，她动弹不得。一点点把脸靠过来，堵住了她的小口。亲了一阵，松开她，在她耳边吹气。

凛月脸通红，气得不住咳嗽。她挣扎不得，他又吻了下来，她被他吻得呼吸不顺。过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放开自己，又一打横将她抱起来，拂袖走去厢房里。

春宵几度，明月高悬。

凛月从床上半爬起来，背上还盖着被子。她发丝凌乱，红通通的小脸汗涔涔。看见徐轻舟站在床边，悠然自得地整理衣裳，那得逞的模样，她抓起枕头就用力砸过去。

徐轻舟轻松就把枕头接住了，挑眉一笑，桃花眼映着烛火，灼灼生光。

“凛儿，你不知道吧？你夫君我近来研制丹药颇有成效。等吃了仙丹，我的寿命就能延长一些，恐怕还死不了那么快。”

“别高兴。既然你同我撕破脸了，正好近日来我闲得很，可得要想着法子折磨折磨你了。”

凛月登时脸一僵，整颗心坠落谷底，但旋即又冷静下来。

徐轻舟在做什么美梦，这个时代的道士，几乎都是半桶水晃荡，能研制出什么延长寿命的仙丹？！

但……世事无常，沧海都可以变成桑田，弱小可以变得强大。万一那群废物真的开了窍，研制出了仙丹呢？那她今天直接和徐轻舟闹翻，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凛月躺在床上，心思忧虑。

信任一旦破坏，就很难重建了。她总不能与徐轻舟说，今日只不过是说着逗他玩。

待徐轻舟走后，凛月的目光游离在房间内，最终落在了一把摆放在铜镜前的剪子上。

没有哪个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不是建立在容貌之上的，如果她毁容了，徐轻舟必定对自己弃之如履。

但凛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立足世间，靠的正是这张漂亮的脸蛋。凭借这张脸蛋能轻易地把男人迷生迷死，去攫取想要的一切。

更何况，这么顶级的美貌，她如何舍得。

凛月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徐晞。

二十年前的某个秋日午后，凛月抱着侥幸的心偷偷出了浮翠院，撞见了徐晞。

至今她仍然记得，见到徐晞第一眼时，自己呼吸凝滞的感觉。

凛月本不该与他说话，但拗不过本心驱使，忍不住同徐晞说了话，完全忘记了自己这张脸可以轻易勾人心魂。

徐晞再杰出，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经受得住她的魅蛊。

他一面不由自主地爱着凛月，一面又承受着极强的负罪感，最终在巨大的矛盾中煎熬不下去，选择自我了断。

他的遗书只给了凛月，他说对不起，但还是不后悔爱上她，并说死后要到阴间地府做苦差，求阎王爷给他一个机会，下辈子转世投胎成为她的夫婿。

凛月读完信，忍不住念了一句“傻子”。

她对徐晞的情愫很复杂。

这么多年来，喜欢她的男人多不胜数，她铁石心肠从未心动过，只冷冰冰地把这些男人当作工具，榨干利用价值后再绝情地推开。

像徐晞这样的傻子，喜欢她到了宁愿自杀也不愿放弃的地步，凛月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倘若徐晞知道她是如此境地，会帮她的吧？

可惜世上再无徐晞。

凛月一时间胸闷气短，缓了好久，才渐渐闭起了眸子睡去。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长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与她说：

“夫人，国师大人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