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有些头疼，已经有采芹这么个爱哭鬼，现在又多了个长风，不知道他们俩能不能负负得正、互相抵消。云旸却是拍了拍长风的肩膀，笑着说：“你师父让我们带你出门游历，现在是小男子汉，回来就是大男子汉了。长风，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长风赶紧拿袖子擦干净眼泪鼻涕，点头道：“好！”

阿念看了看云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云紫灵那里出来后，云旸给人的感觉慢慢又恢复了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热情开朗的样子。

舟山山脚离洪家庄不算太远，未免多生事端，阿念和云旸约定好地方，他们先去西边十里外的元通城等着，她一个人去洪家庄接采芹。这世道越来越乱，采芹跟着他们大概会更安全一点。

“阿念，你自己要小心一点。记住怀让真人的话，可千万别上昆仑虚。”

“知道啦！你们也别大意，到那儿找个人少的客栈，尽量别出门，等我回来。”

与云旸和长风分别后，阿念施展轻功，一路疾行到洪家庄。还未进城，她忽然心有所感，按照怀让传给她的功法，手指在双眼上轻抹，开启了阴阳眼，仔仔细细地往四周看去。

很快，一个此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灵体，在空中飘飘忽忽有如蒲公英，只不过好像是活的一般，绒毛在空中摆动，随意变幻着身形。

这就是相繇的耳灵？

《上古灵物谱》中记载，耳灵原是一种山灵，能远距离寄居在有灵脉的宿主之上，隔空取灵时会将自己身边的画面和声音传送给宿主，若是不慎遇到攻击濒死前也会通知宿主。它能被驯养为一种探听情报的灵体。只不过这种东西十分鸡肋，用得少了，传过去的声音和图画有限，用得多了，对自身灵力的消耗十分巨大。唯一的优点是，若是灵力高强之人，可操作的距离很远，据记载甚至有活动在离宿主上千里远的耳灵。

没想到这里竟然就有耳灵。阿念小心地绕开它，进了洪家庄。

洪家庄中的耳灵更多了。阿念心中奇怪，为什么相繇要在洪家庄安置这么多耳灵？莫非是为了监控洪家人？毕竟昆仑虚上还镇守着他的一部分。

她一路避开耳灵，终于来到四海客栈。好在客栈里面倒是没有见到耳灵，她终于松了口气。掌柜的还是他们第一次来洪家庄见过的老面孔，阿念上前打了招呼：“掌柜的，上次我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在吧？我来带她走。这段时间多谢您照拂了。她花了多少钱，我来给您结一下。”

“阿念姑娘，我们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钱啊。放心，我们东家说了，跟您相关的一切开销都记在她的账上。您带来的小姑娘很乖，这些天还主动帮店里干活，真是个好孩子。”

阿念笑了笑，还是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手上：“替我谢谢天堇姑姑，这钱您还是要收的，当我给您的茶钱吧。”

“阿念现在可是财大气粗，看不上你天堇姑姑的小地方了？”身后传来洪天堇爽朗的笑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从后面扑了过来，开心地叫道：“阿念姐姐，你来啦！”

“天堇姑姑说什么呢。采芹这些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阿念搂住采芹，却没有靠近洪天堇。

洪天堇啧嘴道：“你啊，是我洪家人，怎么总是跟我们这么生分呢？唉，也难怪，要是天成哥不出事，你也不会……”

“天堇姑姑，我还有事，此次就不多叨扰了。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好好谢谢你们。”阿念担心耳灵，心中还记挂云旸和长风，便要告辞离开。

“哎，等等，都到这里了，跟我回昆仑虚一趟见见你太奶奶。”

阿念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洪天堇，缓缓道：“抱歉天堇姑姑，我真的有事。”

洪天堇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你太奶奶快不行了，估计这就是最后一面啦。”

“什么？她老人家怎么了？”

“唉，毕竟年纪大了。你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肓了，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洪天堇的悲伤不似作假，阿念心中天人交战。

“怎么回事啊你这孩子？”洪天堇看出她的犹豫，不满道：“不是我说啊，你太奶奶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若不在这里也就罢了，来都来了，不去看她老人家一眼，这就说不过去了。”说着上来不由分说地拉她出去。

阿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她有一万种办法可以不听从洪天堇的话。可是她没办法：洪喜悦是她的家人，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跟她父亲最亲近的人，她不能不去。

罢了！若是昆仑虚上真有相繇的圈套，她既然已经提前得了怀让真人的预警，就不一定会着他的道。

“行吧，天堇姑姑，我跟你去。”她又转身对采芹说：“你再等我一个晚上，我们明天就走。”

采芹性格比以前稳重不少，虽然失望，却还是乖乖地放开了她。

上昆仑虚走蟠龙山，山势陡峭险峻，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累得半死。这次体内有灵力周转，就要轻松很多了。一路上她担心的是会碰到相繇的耳灵，但是奇怪的是，这里竟然也没有见到任何耳灵。她跟着洪天堇，十分顺利地上了昆仑虚。

虽然听洪天堇说了她太奶奶快不行了，可是真的见到人的时候阿念还是吃了一惊。

一个人若是将死，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因那点活气已经先走了，只剩下触目惊心的躯体，如野火舔舐过枯木，灯芯熬尽了蜡油。

“太奶奶！”阿念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面色灰败的人，喉咙发紧，急赶几步扑到病床前。

听到阿念的声音，洪喜悦紧闭的眼睛颤了一下，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眼中滑落，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阿念赶紧凑近了去听，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汹涌的情绪淹没了阿念，此刻她的心中再无芥蒂，只想紧紧地拥抱这个已经弥留却还记挂着自己的老人。

洪喜悦勉强说了几句不完整的话，又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清醒过了。到了第二天清晨，洪太奶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苍老的脸上至死都是一个愁苦忧心的表情。

为了洪喜悦的后事，阿念不得不在昆仑虚又多留了三天。

山中湿气大、蚊虫多，虽然最近天气已经转凉，但仍然需要赶紧安排后事。洪天堇作为继任的族长，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任务，众人领了安排一一散去，只留下包括阿念在内的四人，给洪喜悦净身换衣。当天晚上守夜，第二日便出殡。

洪喜悦入土之时，残阳如血，照在新坟旧坟上，每个坟里都躺着一个她的亲人。有她的小姑姑，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太爷爷，如今又多了她的太奶奶。

阿念掏出她爹当年留下的蝉笛，凑到嘴边，就着夕阳吹起了安魂曲，苍凉的笛声在山间回响，诉说着无尽的怀念。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吹出，洪喜悦坟上的最后一抷土也撒了上去。从此阴阳相隔，此生再也不见。

正在怅惘之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阿念回头，先是看到一只涂着丹蔻、保养得宜的手，然后是秋晚雁关切的面孔：“阿念，你还好吧？”

“晚雁姑姑，是你？对了，”阿念从怀里掏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秋不回的骨灰，小小的一个布袋子，放到秋晚雁手上，“这个给你！”

“这是？”

“晚雁姑姑，节哀，这是秋不回的尸骨。”

秋晚雁骤然握紧了袋子，柔弱的身子似乎一下站不住，阿念赶紧扶住她。她喃喃道：“竟是……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吗……”她抬头，看着阿念，眼睛泛红：“阿念，他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吗？”

“他虽然是因叛军内讧而死，可是归根到底，害他的另有其人。”

“是谁？你知道了吗？”

阿念摇了摇头：“晚雁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让他、我太奶奶、还有我爹娘他们九泉之下都能安息的。”

秋晚雁紧紧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姑姑相信你。若是需要帮忙，你就跟姑姑说一声。你接下来是要回京都，还是去幽州你姐姐那儿？”

秋晚雁的手正好扣在她的脉门，阿念心中警惕，抽回手说道：“此间事了，我也要走了。晚雁姑姑，我今天就下山，后会有期。”

秋晚雁却好似没有发现她的抗拒，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将秋不回的骨灰缓缓拿近心口，满脸担忧地说：“去吧，注意安全。”

阿念暗笑自己听了怀让真人的话后在这昆仑虚上老是疑神疑鬼，她深吸一口气，挥退心中若有似无的不安：“晚雁姑姑，告辞。”

秋晚雁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半晌，她将散掉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漫不经心地上下抛着装了秋不回尸骨的袋子，喃喃道：“不是去京都，也不是去幽州，那莫非是……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