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日本人占了天津卫以来，这么大的排场，廖青霭还是头一回见。

“恭喜恭喜，终于把沈月白给嫁出去喽，这么多年，您也算熬出头来啦。”他笑意盈盈地捧上贺礼，沈家的老管家抻了一下新衣服的领子，冲他憨厚一笑，“感谢廖二爷忙里抽闲参加我家小姐的大喜之事啊。”说罢便伸手迎他进门——

“炎华机器厂廖老板到！”

随着老头儿洪亮又掺和着喜悦的声音，廖青霭迈进了沈家大院。沈家严慈病逝早，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老管家帮扶着沈家小姐做生意。老管家是沈家的老仆人，一生无儿无女，对沈家事事尽忠，这小姐嫁人，对于老管家来说就像嫁自己的女儿。

沈家大院儿张灯结彩，红灯串串映得老院儿也年轻了不少，也算给这天津卫添了喜气儿。

往来的宾客熙熙攘攘，人人满面红光，天津人好咋呼，这么一来场面更是热闹。

“排场这么大啊。”廖青霭和旁边一个小伙计搭话。

“我家小姐打几周前就开始忙活了，”小伙计手里忙活着添置桌椅板凳“毕竟大小姐嫁人，沈家上下都重视得很呢。”

“嘶，”廖青霭脸色一凝，随即开口问道“那杜家那小子呢？”

“他啊，这几天都没露面，神神秘秘的，”小伙计的言语里有几分不满“什么都是我家小姐操持。”

“能者多劳嘛。”廖青霭笑着，提起这沈家大小姐，那可是天津卫出了名的母夜叉。也是廖青霭的发小，比他小几岁，但是在外人眼里，她可是比廖青霭还不好惹。大伙儿都知道这土匪起家的沈氏这辈儿是个姑娘当家，而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儿。

无论是在码头，还是在商会，旁人都要怵她两三分。

“廖青霭。”

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廖青霭转过身。

来者身穿一袭艳丽的红衣，长发被一众金银首饰绾起来，面色红润，一双凤眼晶亮有神，但此时这女子一只脚踩着板凳，完全没有一个姑娘样儿。廖青霭皱起了眉头“沈月白？你怎么跑出来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啥？”沈月白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爹娘走的早，不知规矩，我不就出来看看大家都忙活得怎么样了吗……至于吗……”

“那也用不着你一个新娘子出来，这边有我和你天玉哥呢，你操什么心。”廖青霭连抻带拽地把沈月白推进里屋“过来，我有事跟你交代交代。”

“诶？！什么事？”进了屋，沈月白顺势往床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抓了一把床头的瓜子，一点也不收敛地嗑起了瓜子。

“杜家那小子来头不小啊，让我们沈大小姐自己忙活婚礼，他连个面也不着？”廖青霭作为女方家属，对此深表担心。

“当年我父母病逝，多亏了杜家在生意场上帮衬着。我和言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工作调动刚搬回天津，杜叔叔前几年撒手人寰，杜家落寞了，他工作上的事还没解决。婚礼这种事还得让他分心吗？”沈月白撇撇嘴“再说了，你是看不起我吗？”

“得，”廖青霭摆摆手“您呐，自个儿乐意就行，我出去看看宾客们都到齐了没有，帮你操持操持。“说完，他刚想拉开门出去，又转回身，指着沈月白”你好好在这儿呆着，别乱跑啊。”

沈月白白了他一眼，没搭话，嘴一歪，吐了一口瓜子壳儿。廖青霭摇摇头，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姑娘，嫁个人也改不了这脾性。

待宾客落座，婚宴开席。

二位新人拜了天地高堂，廖青霭作为证婚人，站在新郎新娘之间，这才好好的认清了这位杜言秋先生。

身量挺拔，眉目端正，这小子长了一身正气，沈月白眼睛倒是不瞎。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廖青霭宣读完后，缓缓踱步到杜言秋身边，轻声说道“兄弟，我劝你老实点儿，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沈月白会。”

杜言秋愣了愣，转而笑了“嗯，哥，你放心吧，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无论在生意上还是生活上，一直照顾着月白，你把她交给我，我会更用心地珍惜她的。”

“知道就好。”同为男人，廖青霭明白男人的话术，但有多少男人能兑现婚礼现场时说的诺言呢，与其说是给新娘听的，不如说是看客们听的，其实看客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这同一副说辞，是可以重复利用无数次的。

他转过身，面向客人们“各位来宾，该吃吃，该喝喝，都别给沈大小姐省着！”

台下刹时响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欢腾笑闹声溢满了这位年轻的证婚人的耳朵。

台下有不熟悉他的，张口便问“那证婚人挺年轻啊，做什么的？这么大来头？给沈大小姐来当证婚人？”

“炎华机器厂的廖老板廖二爷您都不认识？听说他们祖上就和沈家有交情了，这廖家是商帮起家的，现在虽然只剩下廖老板这一脉了，但人家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答者也不含糊，继续说道“您听说过没有，在皇帝坐龙庭那会儿，在咱天津卫这片儿地儿有一个叫栖麟会的帮派，这沈家和廖家，以前都在里面混。”

“栖麟会……还有这档子事呐？”看来这客人好盘问。

也刚巧赶上一个爱说的“一看您就是外地人，天津卫这地界儿本是水陆码头，居民五方杂处。在流动中啊也就生出了栖麟会里的七大氏族，有在皇帝身边的，也有市井民间的。”他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

“除了廖家和沈家，还有戏班起家的任家，这一辈儿管事的也就是现在的百凤门老板任天玉。还有游侠起家的韩氏，政客起家的苏氏，巫医世家谢氏。”那人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嘶……还有一家啊……”

那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家啊，最可惜，以前可是满清时的贵族，八旗子弟，清政府倒了，这家没了依靠，不知招惹到哪号人物，被灭了门，断了根儿啦！”

提问的客人显然听得入了神“可是，现在，没听说过什么栖麟会啊？”

"现在能听说就奇了怪喽，早就听说这七大氏族之间有嫌隙，自打民国成立就散伙了，那几个家族也就该落魄的落魄，该转行的转行。毕竟栖麟会是七大家族轮流坐庄，谁不想争第一啊，现在没准儿有的走街上打个照面儿都得啐一口再走呢。“

“这，不至于吧。”

“诶你可别往外传，这就是咱私底下说说……”

“诶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