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家，廖青霭就看见廖曦玉灰头土脸地跑回来，小姑娘匆匆忙忙，一进门就撞见了廖青霭坐在堂屋“爸？”她一愣“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我去安排你徐叔叔家的事了，怎么了？”廖青霭上下打量着廖曦玉。
小姑娘的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双手紧张的背在身后，扭扭捏捏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藏什么呢？”
“没……”廖曦玉往后退了两步“什么都没有。”
“你上街游行了？”
“没！没有！我和同学……去，去郊游了！”廖曦玉的鼻尖冒出冷汗，她头一次见廖青霭如此严肃的审问自己。
“郊游啊？”廖青霭绕到廖曦玉身后，从廖曦玉紧握的手里抽出一叠宣传报“郊游带这个去吗？”
“爸……”
“这趟浑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淌它干什么？”廖青霭将宣传报放在桌子上“闲着没事添什么乱。”
“爸……现在……”
“现在？现在外边有多乱你知道吗？”
“可是徐叔叔他尸骨未寒！”
廖青霭沉默了，垂着头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中国你不救，我不救……就真的没救了！日本人这么欺负我们，如果所有人都缩在壳子里不敢反抗……那么，离亡国灭种……”廖曦玉眼眶发红，声音颤抖。
“曦玉，”廖青霭拉她坐下“你别激动，现在日本人正发愁没处放他的三把火呢，你们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不怕。”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廖曦玉跑去开门“天玉叔叔……”
“哟，小曦玉怎么要哭了？你爹欺负你了？”任天玉捧起廖曦玉的脸。
“我爸他……他不让我上街游行。”廖曦玉拉着任天玉的衣角。
任天玉笑了笑，看向廖青霭“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闺女有这么一份爱国之心，你应该让她试试。”
“可我又是那狼心狗肺的人吗？”廖青霭看着任天玉“现在不是时候。”
任天玉笑着走过来给廖青霭顺顺气“好啦，你们俩谁都别生气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他摸摸廖曦玉对头“听话，等这几天风头过了你们再行动也不晚。”
“哦……”廖曦玉叹了口气，看了看廖青霭“我这几天……会老实点儿的。”
“这才对嘛，留着你的小命儿还得留着干更重要的事情，现在还不着急，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任天玉笑着冲她眨眨眼“堂屋里有我给你带来的礼物，快去看看。”
廖曦玉知道父亲又要谈事情了，廖青霭总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咬了咬嘴唇，退出了房间。
任天玉抱着胳膊，在屋里走了两圈，终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廖青霭“徐战鹤那边……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廖青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把他的家眷都送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看这几天你也怪忙的，我也不敢打扰你，”任天玉打量着面前这个斯文男人，一身西装被熨得平平整整，近色三件套，银框眼镜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却止不住得流露出疲惫“累了吧？”
“没。”廖青霭笑笑。
“你这个人打小就这样。”任天玉站起来“有什么事都搁在自己心里，面儿上还云淡风轻的样子真让人不爽啊。”
“这有什么不爽的？”廖青霭笑着给任天玉倒茶。
“让人觉得你可以轻松的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任天玉喝了口茶“一点也不像我们这种人，拼死拼活大半辈子，还落不到什么好处。”
“我们都落魄了，无论是前几天风光大嫁的沈月白，还是你我。”廖青霭自顾自地说着“这几天百凤门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日子还算过得去。”任天玉摩挲着茶杯。
“要是那帮人还来找你的麻烦记得找我。”
“没事，哥，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毕竟，天竞被你赶出去，任家只剩你一个人，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大一个鱼龙混杂的百凤门，挺不容易的。”廖青霭喝了口茶，坐了下来。
任天玉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沉淀“天竞啊……天竞他怎么样了。”任天竞是任天玉的弟弟，几年前这对兄弟吵架，搅得任家上下都不太平。
任家是戏班起家，到了任天玉这一辈儿改行开了一家歌舞厅。当然，暗地里也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不过，这都是那些歌舞女个人的事情了。任天玉看在眼里，但也的确懒得管。
任天竞这小子好张扬，总想干一番大事业，不想在任天玉的羽翼下过一辈子，更对舞厅里胭脂水粉之气嗤之以鼻。
这样下来兄弟俩之间自然有了隔阂，那天二人吵架，任天竞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任天玉找了半个天津卫都没找到，只能去找廖青霭，廖青霭当时正在厂子里带着手套修机器，见任天玉来了，他摘下了护目镜“怎么着，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天竞他……离家出走了。”平日里任天玉出门定得好好打扮一阵子，最起码都得搭配好配件，今天却是少见的狼狈，他和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相依为命多年，现在任天竞负气出走，他怎能不担心呢。
“你别担心，”廖青霭脱下围裙递给任天玉“你先回百凤门，我去找他。”
“哥，拜托你了……”
后来还是谢行川告诉的廖青霭，说码头那边来了一个特别恶劣的小混混儿，自称什么任小爷，平日里没少在码头兴风作浪。
当年谢行川还没开医馆，就在码头摆摊做些小本买卖，却总被这个任小爷欺负，这回他便想着叫廖青霭给自己撑腰。让这个混世魔王看看，什么叫真正硬气的后戳儿。
廖青霭不明白，谢行川好歹也是七大氏族的后代，怎么混成了这个德性，碍于他是自己拜把子兄弟和两家祖辈的交情上，廖青霭还是决定出面。
但当他看见这个叱咤风云的任小爷后，他哭笑不得。
“天竞啊……你怎么混到这儿来了？”他走过去旋身将那毛头小子按到地上，速度快得任天竞都没来得及躲避，廖青霭笑眯眯的看着任天竞“之前不是挺能耐吗？怎么？连你哥这几下子都招架不住？”
谢行川站在一旁，表示不可思议。
果然，天津卫真小。
“青霭哥……你……我哥让你找到这儿的？！”任天竞瞪着一双大眼珠子，一脸的惊愕。
“好小子，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养尊处优，跑到这儿当混世魔王来了？”廖青霭揉着任天竞乱糟糟的头发。
任天竞的皮肤被天津码头的海风吹得又干又红，胳膊上的干皮上浮着新鲜的盐粒，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野气，脖子上还挂着他哥送给他的长命锁。
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是个船夫打扮，白布对襟褂，黑布裤，挽着裤腿，全然看不出之前他是个大少爷。
任天竞蹲坐在码头边的货物旁，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哥，要么。”
“不抽，你哥不让。”
“嘶，怎么你也听我哥的。”任天竞叼着烟，抱着胳膊，一脸的不快“你这次来干什么？想把我抓回去？”
“我抓你回去干嘛？给你哥添乱还是给我添堵？”廖青霭坐在他身边，打量着这个不老实的兄弟，或许就这么把他丢在码头历练历练也是个好事。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任天竞一抬眼，看见了躲在一旁的谢行川“难不成……这小子说的给他撑场子的人……就是你？！”
廖青霭笑着摆摆手“哪里啊，任小爷混得这么风光我这不寻思着来探望一下吗？”他搂过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你哥的。不过……我有一事不解，你这么短的时间内，混的不错啊……”
“关键是遇到贵人了嘛……“任天竞挠挠头”江野，码头这边都得给他一个面子，那天我和他手下的人起了冲突，打了一架，我打赢了。”说到这里，任天竞的眉毛已经飞起来了“然后他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干，我当然愿意了！你看我现在，这不比我哥那天天舞弄胭脂水粉的强多了？”
廖青霭低笑“原来是江野啊……”江野是他的老朋友了，在天津卫这个帮派林立的地方他靠着手底下一伙子人就能站的稳稳当当，颇有威望，能被江野青睐，任天竞这小子还是有点能耐的。
廖青霭抬眼看着任天竞“我知道你是想干大事的人，天玉那边只是想过安生日子，你俩不一样。你在码头好好混，以后你哥我要是遇到了麻烦，还得指着你出头呢。”
“哥……你真不去给我哥告状？”任天竞还是不放心。
“不去。”廖青霭嘴上说着叫他放心，实际上任天玉当天晚上就得知了任天竞的下落。
“臭小子！看我不把他抓回来！”说着，任天玉撸起袖子就往外窜。
“诶……天玉！别去！你一去我不就暴露了吗，你这不是要陷我于不义吗？”廖青霭拉住任天玉的胳膊“别着急。”
任天玉顿了顿，突然转过身来“哥，你在码头有兄弟吗？”
“干什么？”
“帮我揍他一顿。”任天玉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你说得对，让他在码头历练历练也是个好主意。”
“对自己弟弟……这样合适吗？”廖青霭有些不忍心，最后在他的劝阻之下，任天竞保住一条腿。
“放心，他在江野手底下，做不出什么混蛋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