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廖青霭死了,秦家的人恨不得天天挂灯笼放炮,胡飞言更是扬起了尾巴做人。
瑞云祥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殷翊平日里就做做衣裳,喝喝茶,闲来无事给江云岫写点信烧过去,聊一聊除去巫山非云也之类的话。廖青霭偶尔也会来看他,他这个人明明很年轻,现在却已经满头华发,廖青霭头一次见一夜白发的人,廖青霭劝不动他,也就随他这么继续下去。也是,殷翊现在除了瑞云祥,他什么都没有了。
“云岫,你已经走了两年了,“殷翊坐在院子里,脚边放着火盆”秦家一直想在天津卫只手遮天,便使劲儿打压我们这种小家族,我已经没有哥哥了,青霭哥也不能在明面上帮我……我真的很害怕。“
他把信放在火盆里,却听着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他站起身,就撞见胡飞言带着一帮小混混进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殷翊很警觉。
“我是你胡飞言爷爷,”胡飞言一脚踢翻了火盆“真以为你还是廖青霭罩着你的那会儿呢,兄弟,变了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廖青霭他没了!秦爷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以后,这块地儿,姓秦。”
“你……”
“任天玉背靠日本人我动不了他,沈月白手里军火比我们多,我也动不了她,不过你就是一个小裁缝,能成什么气候。”胡飞言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殷翊伸手想拦住他们,但是却被小混混们推开。
“你曾经和廖青霭交好,树倒了,可别怕我们来除根。”胡飞言拍拍殷翊的脸“廖青霭活着的时候我们没法对他兄弟怎么样,现在他死了。”廖青霭死了,他们就要在曾经廖青霭的兄弟身上撒气。
就看那几个小混混冲进祠堂,在祠堂里一通乱杂。
祠堂……殷翊推开胡飞言,跑进祠堂“住手!住手!”
“你小子,平时跟在廖青霭身后是不拿我们放在眼里的吧。”胡飞言追上来“今天就是灭灭你们的威风,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栖麟会的人,我不会至你于死地的。”
“别砸了……别砸!”殷翊根本没听见胡飞言在说什么,他像一只困兽做最后的挣扎一般扑过去“别砸!别砸!”
他的眼睛里很少有这野兽一般的戾气“都住手!”
那帮混混扔下一把火,胡飞言一挥手,示意他们收手。
殷翊跪在祠堂里,嘴里喃喃重复着“别烧!别烧……哥哥……云岫……”电光火石间,殷翊站起身,抽出一个小混混手里的匕首,向胡飞言刺过去。
胡飞言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匕首直直地刺进他的胸膛,殷翊一笑“我这辈子……都没有杀过人。”他猛地把匕首拔出来,鲜血迸溅了他一脸。胡飞言张着嘴,血从嘴里流出来“愣着干嘛……杀……”
那些混混听了,纷纷抓起手里的武器,往殷翊这边打过来,殷翊虽然手里有匕首,但平日里也没有训练过,终究是三拳难敌四手,被人用木棍敲击了后脑勺,腹部也被刺了几刀。
殷翊回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祠堂“哥……云岫……”他刚刚张嘴,血就不住地往外流“我……来了……”
他向后倒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殷家被烧这件事很快就在天津卫传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秦家为了打压廖青霭残余的势力的所作所为,但是人们知道,却谁都不敢说,为了在天津卫活下去,也谁都不能说。
廖青霭将报纸扔到垃圾桶里,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而呆滞。
“我们去杀了秦耿!”沈月白一拍桌子。
“秦耿是个大汉奸,而且最近日本人对抗日锄奸团越来越警惕,动了他,恐怕会把我们暴露。”杜言秋拉着沈月白的手“只能忍下来,再从长计议。”
“是啊……”沈月白坐回椅子上“即使我们去了,秦耿现在春风得意,我们又怎么给自己脱身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廖青霭手里紧紧地握着佛珠,眼睛定定的望向窗外。
1941年,□□平津唐点工委天津城委在党的外围组织“青抗先”成员中发展党员,同年,军统决定将天津抗日锄奸团本部迁往重庆。
“本部都走了,你……”沈月白坐在杜言秋身边“你要走了吗?”
“1939年时,日本人抓了我们的上线,抗日锄奸团元气大伤……”杜言秋手里捏着茶杯“月白,我不会走的。”
“你不走,万一会有危险怎么办?”
“我走了,一定会带着你走,那别人怎么办,秦家对廖家残余势力极力打压,你在这儿,他也许不敢轻举妄为,如果咱们再走,只怕秦家更加肆无忌惮。”杜言秋站起身“所以我不能走,天津卫是我的阵地,我的任务就是抗日锄奸,若不能坚守,我只能以身殉国。”
沈月白抱住他“言秋……别说什么殉国的话。”
“对不起,牵连了你……”杜言秋摸着沈月白的头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卷进来的。”
“栖麟是为了护国而组织的,加入抗日锄奸团,也是我的宿命。”沈月白道“我愿意陪你守在天津卫,我与天津卫共存亡。”
“嗯……”杜言秋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会等到,日本人被赶出中国的那一天的。“
天津卫的夜依然喧嚣,黄昏被一片灯火拉起的夜色淹没,舞厅的灯光透到街上,舞厅里的人们跟着舞曲流动,舞厅外有个乞丐靠在那微弱的灯光旁裹紧了破烂的衣服准备睡一觉。
九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廖青霭把肖照晚带回了家。肖照晚看着那个乞丐,没说什么,从他身边走过,她和简临参加了一个读书会,接触了不少新东西。
“这么晚了,我们再回家,你妈妈会怪你吗?”肖照晚挽着简临的胳膊“谢谢你今天陪我整理图书馆。”
“不客气,我之前也这么晚回去过,她不会生气的。”简临道“反倒是你,你爸不生气?”
“应该没问题吧……”肖照晚挠挠头“我不过就是整理图书馆,又不是去哪里拉着你鬼混。”
“诶,话说你爸那天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我和我妈听到都吓傻了,后来才知道是假的。”简临拉着肖照晚问。
“我爸啊……”肖照晚笑了“不知道,当时我也吓坏了。”
“话说……咱们毕业了,你找好工作了吗?”
肖照晚摇摇头“我可能会先在师父那里学点制药,你呢?”
“我不知道……”简临摇摇头“我想当医生,以后,去战场上,救死扶伤。”
“那我陪你去!”肖照晚笑着拉住了简临的手。
正当两个小姑娘往家的方向走时,突然从黑夜里闯出两个洋人,隔着好几米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儿。
肖照晚皱起鼻子“我们快走!”
但那两个洋人也越走越快,嘴里还嚷嚷着几句洋文。
“快跑!”肖照晚拽起简临的手“真倒霉,遇到两个酒鬼。”
但是那两个洋人也发了疯似的冲她们跑过来,狠命的拖拽住了简临的胳膊。
“啊!”简临尖叫一声,挣开了肖照晚的手“快跑!别管我!快跑!啊!”她被两个醉醺醺的洋人拖到小巷子里。
肖照晚知道自己此时贸然进去也无济于事,她跑出去好远,蹲在地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她颤抖的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我怎么办……救她……我要救她……“
她站起身,把目光锁在了不远处的百凤门,她朝着百凤门狂奔过去,猛地推开了门“天玉叔叔……天玉叔叔……”
任天玉很快走过来,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怎么了?”他拉住她的胳膊,帮她擦擦眼泪,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孩的颤抖“发生什么了?”
“报警!我要报警!”肖照晚拉着任天玉的胳膊喊道。
“走,我们先去楼上。”
肖照晚努力压着嗓子里的恐惧与愤怒,和警察陈述了这个事件,她放下电话,拉过任天玉“跟我来。”
她带着他跑到那个巷子,任天玉惊了,他冲上去“你们干什么!”他把两个洋人推到一边,脱下衣服给简临盖上,肖照晚跑过来,抱住简临。
她能明确地感受到,简临颤抖得比她还要厉害。
“我已经报警了!”任天玉站在两个女孩前面,那两个洋人见状要跑,可下一秒,警察就围了上来,把那两个洋人带走了。
“我帮你们把她送到医院吧。”一个年轻警察拉开车门。
“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们了。”任天玉冲警察点点头,抱起简临,将她放进车里“去最近的医院吧。”
简临已经昏睡过去,一路上,肖照晚拉着简临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都怪我……都怪我要整理图书这么晚……阿临才要陪我的……都怪我……”
“没事的……”任天玉搂着肖照晚的肩膀“没事的,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