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尔带楼招去了自己家的店子，刚好她也没吃饭。

晚上生意虽然没有白天那么好，但还是有不少人排队买馒头包子回去下稀饭。

淑兰没空给薛小尔下抄手，瞥见人过来了，让她自己去后面煮。

薛小尔应了两声。楼招冲着淑兰的方向微微弯腰：“阿姨好。”

淑兰笑脸如花：“小陆来了啊，要吃什么叫薛小尔给你煮啊，别客气。”

薛小尔：“……”

掀开帘布，里面有两个隔间，楼招刚准备上前去拧煤气，薛小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没听见我妈让我煮吗？”

语气酸溜溜的，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楼招不由得轻笑几声，有些懒散地靠在灶边，看着薛小尔从柜子里拿了抄手，又转身往这边走，他起身让开。

“你去里面洗两个碗过来吧。”

楼招应声往另一个隔间走：“碗在哪里啊？”

“底下的橱柜，拿大的。”

楼招拉开抽屉，从里面抽了两个带花纹的瓷碗，直起身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双手刚触到冰凉的水流，他太阳穴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抽疼片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忆起今天下午的片段。

男人隐忍又痛苦的闷哼，通红的眼眶，涣散的眼神……

楼招拐去厕所，一遍又一遍地冲洗溅到手背上的血迹，冰凉的水流冻得他手指通红，他却恍若未觉，越搓越用力，像是想把那层皮硬生生给洗下来。

一只白净的小手忽地闯入楼招低垂的视野，他如梦初醒般侧眸，对上薛小尔平静的视线。

“水费不要钱呐？”

哗哗的水流声静止，楼招盯着薛小尔手指沾上的水珠，低声说了句：“抱歉。”

薛小尔没接话，看向他的手背，上面搓红了一大片，格外显眼。

楼招下意识就要藏，薛小尔捉过来，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沾上什么东西了吗？搓这么用力。”

楼招抿唇胡扯：“……刚被小虫子爬了一下。”

“别搓了，再搓都要破皮了，”薛小尔倾身，把楼招手边的碗够了过来。

毛茸茸的发顶无意擦着楼招的脖颈滑过，楼招唇角抿得紧，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你去看看锅里的抄手好了没，这两个碗我来洗。”薛小尔顺势挤开楼招，肩膀轻轻抵上他的胸膛。

楼招僵了片刻，紧跟着嗯一声，转身的刹那，差点同手同脚。

薛小尔甩着水过来的时候，楼招正用勺子翻锅里的抄手，看着快熟了，他倒下旁边已经洗好了的小白菜。

薛小尔把碗搁在台面上，开始放调料。

“你吃辣吗？”薛小尔低着头，手上端着辣子油。

从楼招那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又长又密，鼻梁精挺，唇角天生微扬，头顶的灯光打在她颈侧，衬得她净白但又不显冷。

“一点点。”

薛小尔给他加了小半勺，自己放了一整勺。

“醋要不要，糖呢？”

“要点醋，不放糖。”

薛小尔从他手里拿过长勺：“先舀点汤起来。”

厨房靠墙的角落里有一方小矮桌，薛小尔找来两个折叠凳，楼招端碗放在桌子上。

“将就坐这个。”

楼招接过薛小尔递过来的凳子，桌子又着实太矮，他一双长腿有些局促地蜷着。

薛小尔洗了筷子和勺子，见状蹙眉：“是不是不太舒服。”

楼招笑：“没关系的。”

桌子实在很小，一低头发顶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的同时，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撞疼了没。”楼招伸手轻轻碰了碰薛小尔发顶。薛小尔点头：“有点。宏扬你脑袋真硬。”

楼招把碗往后挪了点，等薛小尔先吃一个，他才埋下头。

薛小尔看着他松软的头发，中间有一个漂亮的旋，问：“好吃吗？”

楼招嗯了一声，嗓音因为热气显得轻飘飘的：“很暖和。”

店子前的人少了，淑兰得空活动了下脖颈。薛康转过身，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尽头的帘布。

光亮透出来，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愉悦的低笑，不知道能有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

薛康站不住了，脚步刚迈出去，淑兰瞟了他一眼。

“干嘛啊？人吃晚饭也有你操心的份儿？回来数数还剩哪些包子。”

薛康一顿，又不做声地转了回去。

-

吃完饭后，楼招和薛小尔一起回筒子楼，上楼正巧碰到加班回来的陆齐轩。

陆齐轩推开门，开灯在门口换鞋，楼招跟在后面合上门。

他抬头的瞬间瞥到楼招衣服上别着的黄果兰，直起身：“喜欢吗？”

楼招一时没听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疑惑地看向陆齐轩：“什么？”

“薛老师。”

陆齐轩说的直白，楼招下意识错开视线，没接话。

“薛老师确实，温柔又漂亮的，不仅小孩子喜欢她，学校里好几个男老师也是。”

楼招逃避：“表舅你说什么呢。”

陆齐轩接连笑了几声：“你还不好意思了？”

楼招低声：“没。”

“行行行，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陆齐轩在桌上搁了钥匙，想起了什么，忽地回头，“诶，明儿星期六上午，你要去店子里吗？”

楼招摇头：“不去。杜哥说他守上午，我下午和晚上去。”

陆齐轩了然：“那我明天中午回来吃饭。”

楼招点头，来这么久了他确实还没给陆齐轩做过饭，作为晚辈也该孝敬孝敬长辈。

没料到陆齐轩又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薛老师经常在星期六早上去市场买菜，大概七八点的样子？”

楼招：“……”

第二天楼招醒得早，六点过坐在客厅没事，摁开电视盯着某台的音乐剧消磨时间。

他正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楼道忽然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动静，楼招猝然惊醒，捞起袋子，关了电视，猛一下拉开了门。

动静有点大，惊得薛小尔一下子回了头。

看到他手上的布袋子，她问：“宏扬要去买菜吗？”

楼招点头，也看薛小尔手上的东西，明知故问：“这么巧，薛老师也要去吗？”

“对。”薛小尔笑，“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啊，我带着你一起。”

楼招几步跟在她身边，嘴角微扬：“这再好不过了。”

菜市场不远，走个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来得不算晚，但人已经多起来了。

楼招和薛小尔被人群推挤在一起，旁边不知道谁的脚伸了过来，她被绊了一下，身子刚踉跄，楼招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肩。

“谢谢宏扬。”

薛小尔仰头冲他笑，楼招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旁边的人还在推挤，楼招便把她扣在怀里一路护着，好不容易挤出去，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薛小尔长叹了口气，脸颊闷得有些红：“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买菜。”

楼招“嗯”一声，手背在身后，悄悄握成拳，似乎还在留恋着什么东西。

“要不我们先去看水果？”半响，薛小尔见楼招没反应，又接连唤了几声，“宏扬？陆宏扬？”

楼招回过神来，有些错愕：“嗯？”

薛小尔笑他：“你是被挤傻了么？我说我们先去买点水果。”

于是楼招跟着她往水果摊那边走。

李庆推着轮椅从另一边上来，轮椅上坐着个白了头发的老人。

他在平地上停下，弯腰在老人耳边道：“奶奶，买菜的人太多了，我们先来挑点水果好不好。”

老人点头：“好好，你喜欢吃什么去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奶奶给你出钱。”

李庆作为王科手底下的人，对王科忠心耿耿，不止是因为王科付给他钱，还因为王科曾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捞了他一把。

李庆从小是奶奶拉扯大的，当初重病又得罪了人，没一个医院愿意收，最后是王科发的话，才让老人家寒冬腊月里得了医治。也许是看他可怜，又或者是因为当天心情好，无论怎样，李庆把王科当成恩人一样尊敬，他让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

他从来没告诉过奶奶他做什么事，怕身上的血腥气过给老人家，甚至不敢亲自在膝前照顾。每次来星星街看她，都要反复洗好几回澡，连着问几遍手底下的人，自己身上有味吗？

“有，有。李哥你都快被香皂腌入味了。”

“滚蛋！”

李庆叫了个人过来帮他照顾会儿老人家，自己起身往水果摊那边走。没走几步，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楼招正侧头和旁边一个娇小的女人说着什么，嘴角抿着柔和的笑，眉眼操淡了一样明媚。

要不是没几个人能长出楼招那样的脸，李庆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和昨天又不样了，像是游走在黑白两面，从容切换。

李庆看着那女人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昨天那两朵他小心翼翼珍藏的花。

楼招似乎天生对视线有一种敏锐的感知能力，小尔转过去挑苹果，楼招忽地回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李庆。

视线相对的那瞬间，李庆猛一个激灵，寒凉顺着后脊梁不断攀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