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绝一瞬间有点尴尬,他嘴角动了动,默不作声松开谢庭的手。
好在谢庭并没有挖苦他,反倒解释说:“你刚才做了梦。”
“啊对,应该是乱做梦了随便抓着什么,我睡觉喜欢乱动别见怪啊”姜绝抓了抓头发,又被谢庭拦住。
谢庭:“别乱动,这只手输着液。”
纵使这样,刚才已经触碰过一次,这次谢庭的手指再碰上姜绝的手腕,姜绝还是控制不住动作范围大了点。
导致手背针管走偏,那块肉眼可见轻了起来。
谢庭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姜绝注意到他眸光微变。
“……”好在护士就在这里,立刻过来查看换手打针。
这下谢庭不得不摁着姜绝的手背,姜绝两只手都动弹不得,目光往别处飘去,少见地尴尬:“那啥,刚才地梦老混乱了,就忘记梦到了什么。”
“嗯”谢庭低头看他。
二人都没再说话。
郭盛颜大概是被吓跑了,自那天自愿给姜绝交了住院费后一直没见到人,他不在姜绝还乐的清闲,少了一个麻烦,也不用到处跑,难得能休息。
对于他来说,这倒是有点无聊过头了。
姜绝醒来后不久,姜栩惦记着他送完猫就回了头。
“哥”姜栩在门口探进来脑袋。
“来了啊,煤球收拾好了?”
“好了”姜栩过来替班,“谢教授,您也休息吧,这边我来就好。”
谢庭:“没事。”
说话间护士又推着小推车过来,她给姜绝做了一些检查,临走时忽然回了头。
姜绝被她这一回头回的有点懵,护士眯着眼看他的眼睛,问:“你带了美瞳?”
姜绝:“……”
他不应声也不反驳,护士确定了:“最好摘了。”
姜绝不情不愿“摘”了。
姜栩目光逐渐瞪大。
姜栩:“哥。”
“惊讶什么,没见过异瞳吗”姜绝看了他一眼。
姜栩抿紧了唇。
不是没见过,相反……
谢庭和他们认识以来一直都是异瞳,左眼跟蓝宝石一样漂亮,他都看习惯了。
而现在姜绝……姜栩的目光落在他右眼赤红色的瞳孔上。
他能说什么吗,哥你和谢教授这眼睛一左一右,活像一对儿。
他敢吗,他怕挨打。
即使身处医院内,姜绝也依旧改不了骚包的性子,先是嫌弃医院自带病服难看,让姜栩特地从家里拿过来,拿过来换上后又看着病房内大多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头老太太。
于是他灵机一动,开了个免费算卦店磨时间。
在医院里算卦。
那无异于没事找事。
尤其他顶着一双异瞳,又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抓着老头老太太的手就开始摸手相,模样更显睿智。
也更欠扁。
开业第一天,因为不穿病服被别的护士直接给轰出去了。
坐在医院门前的花坛边拔杂草,拔了个把小时,因为负责他的护士查房发现他人不见了又出来找,最后是被谢庭领回去的。
姜绝脸皮厚,平常被轰出去倒无所谓,但面对谢庭无奈的眼神,姜绝破天荒有点不好意思。
大概是他们毕竟没有摊牌,就在人跟前几次三番出这种丑,姜绝自己老脸挂不住,也不服气。
硬生生安静了几天,结果又耐不住了。
医院里的护士拿他当重点监护对象,又对他一双眼睛印象深刻,时时刻刻盯着他,还要几天才能出院,姜绝实在熬不住。
谢庭和姜栩轮流照看他,两个人都在学院里,来回也方便。
姜绝出神看着天花板,侧头看姜栩,忽然问:“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姜栩闻言看他,姜绝说:“回那老奶奶的地方。”
“啊?”姜栩一愣,姜绝闭上眼说,“你上次做的不错,也不难为她老人家不辞辛劳想着把我们带出去,等我出院,回去看看吧,至少知道她的墓葬在哪里。”
姜栩听着,慢慢抿紧了唇。
姜栩:“好。”
姜绝出院当天在上午,于是决定当天就回去。
上了车,看到驾驶座的人,姜绝挑眉。
姜绝:“谢教授这是不忙了?”
“还好”谢庭笑了笑,示意他系安全带。
姜栩在后面解释:“是谢先生听说了我们要回去,特意开车送我们。”
“那还真是多谢你啊”姜绝说着冲谢庭笑了笑,“这一趟多麻烦了。”
谢庭:“不客气,还能欣赏一路的风景,就当作旅游了。”
旅游……
个毛线。
姜栩老家地区偏僻,小时候还好,现在基本搬迁了,没剩多少人。姜栩也不知道姜绝从哪里弄来得知老太太的信息,眼下几个人坐在车里,心思各异。
谢庭:“你们很久没有回去了吧?”
“是啊”姜栩目光落在窗外,“我从高中就出来了,这些年回去的机会也很少。”
谢庭:“嗯。”
姜绝忽然说:“谢先生呢?你的老家在哪个方向?”
他状似无意挑起这个话题,不过问出口了,注意力就都在谢庭身上,只见谢庭默了几秒,开口说:“忘记了。”
现在开的这条路还算平稳,谢庭单手握着方向盘好把控,他侧了一下头,对上副驾驶姜绝的视线说:“时间太久了,估计那里早就变了。”
姜栩:“谢教授也是很早就离开家了吗?”
“算是吧”谢庭低低笑了笑,“现在难得想起来,不过那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了。”
言外之意,没有挂念的人在,慢慢地就不重要了。
姜绝眸光一动。
从某个角度看来,谢庭的想法倒是和他挺像的,就像身居一处地方,如果只是自己孤身一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但如果有了难以放下的人,连带着这处地方也变得意义不一般。
这听起来是个不太令人高兴的话题,所有人点到为止,车内陷入一阵安静。
姜绝垂下眼,慢慢出神,直到被其他声音拉回了思绪。
“呕——”
姜绝眉头一抽立刻转头看,还以为刚才那声是姜栩发出来的,转头却见姜栩好好坐在位置上,而发出这个声音的源头——
姜绝面无表情看着煤球。
这猫黑漆漆一身,如果不仔细看简直能和这车内黑色的座椅融为一体。
姜绝看过去时煤球就抬头了,按常理它一定是要和人呛几句的,不过现在……
它就算有心也说不出话。
开口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反胃,听的姜绝都不耐烦了。
于是改为瞪着姜栩:“你带上来的?”
姜栩硬着头皮对上姜绝的死亡视线,闻言摇了摇头:“不是。”
煤球是个机灵的猫,它想要做什么事情,认真避开其他人成功几率是很高的。
看着被姜栩兜着垃圾袋的猫,姜绝揉了揉眉心,脸色逐渐臭了。
“看得出来,它很粘着你。”谢庭忽然开口。
姜绝冷哼,同时在背后吐着的煤球翻了个白眼,一部分是晕的。
姜绝:“这猫,难伺候,养不起。送人了。”
“送谁?”
姜绝没回头,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姜栩身上。姜栩这才慢慢伸手:“我。”
谢庭轻轻笑出声。
一车人,坐长途车没一个垮了,反倒是自作主张跟上来的猫吐了一路,染了一身味道,姜绝下车就冷着脸往外走。
姜栩尽职尽责照顾煤球,谢庭递过来一瓶开好的矿泉水,姜栩:“谢谢教授。”
“没事”谢庭摸了摸煤球的头,煤球有气无力掀起眼皮,见到是谢庭,歪着脸蹭过去。
“它也很喜欢您”姜栩见状诚实说。
谢庭又摸了几下没回答,抬眼目光落在不远处背靠墙面的姜绝身上。
谢庭:“他一直是抽烟的吗?”
他忽然问,姜栩一愣:“是的吧,我长大后见到我哥他就有这样的习惯了。”
谢庭很轻地拧了下眉。
这样细微的变化本来不会被人发觉,不过现在可能是靠得太近了,又或者姜栩本能觉得谢庭和姜绝之间有着很微妙的氛围,这才多注意到。
“谢教授……”
“怎么了?”谢庭回头。
姜栩的目光有点纠结,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上次在徐娅那里……您还记得吗?”
这是他一早就想问的话题,不过当时姜绝突然晕倒,他吓了一跳注意力都在姜绝身上,没有想到谢庭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稳住人。
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了立刻打了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里,连着照顾了好几天,现在终于空了,姜栩才能问出口。
谢庭闻言目光微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嗓音温和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您记得”姜栩轻声说。
“那就记得吧”谢庭顺着他的话回答。
“……”
姜栩脸色渐渐憋红,谢庭也不再逗人,他笑了笑:“你哥之前和郭同学说的话,你没听见?”
他指的是姜绝逼急了忽悠郭盛颜霍霍谢庭那时候说的话,姜栩当时也在,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当时太害怕注意力不全在这边,就没有多深思。
而现在回想起来,又结合谢庭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人多想。
姜栩:“我听见了,所以谢教授,您真的也是……和我哥一样的人吗?”
谢庭:“你哥是什么样的人?”
姜栩:“很厉害,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人也很温柔很善良。”
谢庭闻言轻笑出声,眉眼都舒展了一些,声音低低沉沉的:“谢谢你这么夸我。”
姜栩:“……”
老实说,这个话题转变成这样他是确实没有想到的。
谢庭好像有种天生转移话题的能力,每当对方想正式询问他一些事情时,只要他不想回答都能被悄无声息绕出去,等人明白过来,已经不好再继续问了。
姜栩抿紧了嘴唇。
他看起来很想继续说什么,手中的煤球动了两下,他才低头照顾。
谢庭垂眼看着一人一猫,又看着姜绝从不远处走过来,拍了下姜栩的肩膀。
姜绝:“差不多了,不用那么细心,它自己能活着。”
“喵!”回了点力气的煤球闻言冲他亮爪子。
说要照顾的是他,现在说不用那么细心的也是他。
姜绝这善变挺快,不过他不是硬性要求,姜栩斟酌过后还是没有松手。
姜绝:“去找个纸盒子。”
姜栩正想去,谢庭说:“我去吧。”
姜绝没有阻拦。
谢庭离开了,姜绝薅了把猫毛,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开口:“你这么问,当然问不出什么。”
姜栩:“哥……”
“谢庭这个人,远远比你想象的深得多”姜绝没抬眼,低声警告,“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他这种人,靠得越近越危险,为了你自己,最好还是适当保持距离。”
那你为什么还让他住进来?
有一瞬间,姜栩很想这么问。
不过现在想来,谢庭身上的神秘感真的不少。姜栩能隐约感觉出来,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虽然谢庭对他们瞒了很多,但总归是没有敌意的。
姜栩:“谢教授人一向很温和,对人也好,不管成绩好成绩差的学生,他都是一视同仁的,而且之前也帮过我很多次。”
姜绝:“嗯。”
出乎意料,姜绝没有说他,而是对他发自肺腑的话做出了简短回应。
姜栩越发看不懂他们了,他其实心底还有个疑问,就是姜绝说谢庭这个人身上秘密很多,但在他看来,他表哥姜绝本人身上的秘密也不少。
纵使他们身上有一脉相连的血缘关系,直到这次搬过来,姜栩却像是真正认识到姜绝。
不过姜栩没有说,也来不及说出口,谢庭已经抱着纸箱过来了。
谢庭对于猫也很友好,甚至在找到纸箱后,还在上面铺了层软垫,能让煤球睡得舒服一点。
接下来的车程煤球没有在闹,除了到了休息站姜绝下车吸烟,基本没有停过。
老家的屋子拆的差不多了,留下一大片土地建成了公墓。
公墓两旁种着大片大片的桂花树,踏入这里时,能闻到很重的桂花香。
姜栩从一排排墓地找到了老太太的。
老太太走的时候还是土葬,后来政策改变,村里修建了公墓,村民们又把埋在土地里的棺材挖出来,送到火葬场去。
当时还请了不少法师来震场。
这些事情姜栩是知道的,他看着墓碑上人的照片,嘴唇动了动:“奶奶,我回来了。”
他有很多话像跟老太太说,但在见到老人家墓碑那一瞬间,他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这么多年,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离家久了,在外奔波,总觉得以前的人都还在原地,在原来的地方,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看看。
但现在看到了,发觉以前可以无话不说的人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碑,他开口的话再也没有回应,好像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耳边风声响起,他闻到了一阵桂花香味,同时还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小栩!”
姜栩猛地转头,却见旁边站着老人,老人慈眉善目,正笑着看他。
老太太:“我要走啦!能回来,已经很开心了。”
姜栩:“奶奶!”
老太太:“我已经在外头留了够久了,真是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这都能忘记回家的路。不过现在能够看到你,我也很高兴。”
“而现在我回来了,看到家里,也能安心了。”
姜栩:“奶奶!”
他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眼眶也越来越红。
老太太的身形逐渐透明,和风一般消散,在也看不到触摸不到。
有那么一瞬,老太太的脖子动了动,似乎想回头。
姜栩下意识张嘴,他话没出声,注意到身边姜绝的视线,不知怎么的,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别哭了。”
耳边姜绝的声音令他回神,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墓碑前,双眼视线模糊,哭的泣不成声。
姜绝:“人走的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姜绝说着抬头,不知从哪边吹来一簇断裂的桂花,飘到墓碑边上,落在姜栩脚边。
这味道令人瞬间响起了小时候桂花糕的响起,似乎还冒着热腾腾的烟。
姜栩以前对姜绝没有那么了解,只知道偶尔能和他表哥正经说上话,他表哥总是神神叨叨和他说一些他听不太明白的内容。
那时候村里有人下葬,他跟着去吃席,看着一排又一排的人往前走。
送葬的站位格外严谨,按理来说是敲锣打鼓的人在前,后面跟着死者本人以及棺材,在后面就是一众亲眷。
按照亲疏辈分站列。
他们往往会排成一排,道路宽的时候会站得紧密一点,每人手里拿着一炷香。
那回走的是他们的亲人,他和姜绝都在。
姜绝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大人太忙,姜绝被安排牵着他走。
把人下葬时,一群人浩浩汤汤回来。
那天下着小雨,丧服帽子太大,遮住大部分的视线,姜绝牵着他的手也被雨打湿。
香的味道掺杂着雨过后的潮湿气,轮到姜栩上香时,他仰头好似闻到了那人在世时身上带有独有的味道。
姜栩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
后脑被姜绝催促拍了一下,他听见姜绝没有什么语气的声音:“别留恋,好好告别。”
他们挖了路边上的湿泥,抹在骨灰盒边上,合上盖子,上完香,又贴上黄纸。
回去的路上,姜绝都扶着他的后脑,没有让他转头。
这一送,从此生死相隔,再无亲缘。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