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人盯得太久，承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尊上，”他淡淡地开口，将风白及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前面。”
风白及眯了眯眼睛，无赖道：“前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少君更让本尊欢喜。”
承曜道：“尊上当真不看？”
“当真。”风白及不假思索。可话音刚落，脚下却骤然一空，身体受惯性直往前栽了出去！
承曜一把拉住他的肩膀，风白及半倾着悬于沟壑之上。
他顺着脚下看去，这条沟壑约十尺宽，不少鱼虾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里头，其间还有些水草样的植物，已经被日头晒得干瘪，了无生气。
“尊上不打算下来了？”
风白及歪头看着他冷肃的样子，忍不住瘆他两句：“少君抓得这么紧，是舍不得本尊？”
“……”承曜突然撤力，手一松将风白及扔了下去。
他顺势一跃，弯膝跳入这条不深的沟壑中，回头瞧了承曜两眼：“别生气嘛，本尊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说罢，他蹲了下去，伸手便要翻看这些死鱼烂虾。
“大白鸟，你来看。”风白及对着岸上的人招手，似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承曜这才转头去看他。
“这些鱼虾都是干死的。”风白及说。
“……”简直是废话。
风白及拎起一条死鱼干说：“这鱼名唤白条，身长头尖行动迅速，一般生活在浅水上层……此沟壑，原先应当是一条山溪。”
死鱼干在承曜眼前晃了两下就被风白及弃之一旁，他又捡了根水草递上前：“如果是水源稀缺，溪水逐渐干涸，这根水草必然不会如此茁壮。”
承曜道：“所以这条山溪并非日益枯竭，而是在一瞬间。”
风白及点点头，他轻轻一跳便上了岸。二人并立纵观这条足有十尺余宽的沟壑，不禁想到山溪水源来自山顶之泉，这说明……有恶灵藏于山顶。
承曜多看了风白及两眼，看来他也并非是传闻中说的那般废物。
“上山看看？”承曜提议道。
“少君是在邀请本尊？”脱离正题，风白及又吊儿郎当起来。
承曜不想睬他，转身便走。
“你这人什么癖好，这么喜欢被人追么？”红衣飘飘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山间树木繁多、杂草丛生，本该是人迹罕至之地却有重物碾压过的痕迹，残枝败叶随处可见，草木耷拉着不似冬日的枯槁，更像是被抽干了精华。
越靠近山顶，承曜越能感应到一股强大的灵力隐匿于此。未免打草惊蛇，承曜和风白及均敛去自身气息，未曾使用半点灵力。
虽是正午，山顶却雾霭缭绕，水雾蒸腾之处被几块形状奇特的巨石围绕起来，风白及想了想，觉得特像一口……锅？
难不成这恶灵是想把自己给生煮了？
风白及忍不住轻笑两声，承曜立即竖起食指贴着他的唇，眉头微皱作噤声状。
恶作剧般，风白及撅了撅嘴唇。手指上覆过两瓣柔软，承曜被雷劈了似的立即抽回手指，满脸嫌恶。
“寡廉鲜耻”四个字像是写在了承曜阴郁的脸上，风白及瞅着乐极了，但又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压低嗓音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贴得太近啦。”
“……”承曜冷哼一声，算是知道为何父尊命自己前来而非是荼忌，要以荼忌张狂的个性，此刻怕是早已不管不顾地和风白及打起来了，还如何做正事！
妖界摊上这等尊主，真是妖门不幸。
风白及知道承曜在想什么。这个妖尊他根本就不想当，却不曾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父尊一陨就急急地将他推上高位，然后义正严辞地指责他不像个妖尊，凭什么呢？他轻轻的一声哼笑湮没在猎猎寒风之中。
距离被巨石绕起的泉眼仅有几步之遥，风白及突然拉住承曜，低低地道：“这恶灵为水系，由我去查探更合适。”
承曜思酌片刻，给风白及让出路来。
“等等。”承曜觉得他这一身红衣太过显眼，幻出一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白衫递过去，“穿上。”
风白及盯着这衣裳，笑嘻嘻地推了回去：“我不穿，免得你骂我占你便宜。”
他转过身，满身血红化作乌青，隐匿在了树林之中。
占便宜？为何？承曜愣了一会儿，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片刻又笑骂自己一句：“神经，竟然会去细想一个疯子的话。”
风白及穿过阴翳的树林，轻盈一跃趴在巨石之上，他俯身听了一会儿，除了潺潺水声外并无其他异动。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隔着迷蒙水汽往泉眼看去。
嚯！这哪里还是个泉眼，分明被那恶灵拓成一处温泉！
泉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水雾氤氲着热气不停翻滚，原先水流通往山下之处被一层泛着淡淡蓝光的薄膜给阻挡住了，果真如风白及所想，这座温泉像极了一口锅。
只是……这恶灵哪儿去了？它既吸干泉水全部注入这口“锅”里，没有道理就这么置之不理。
“啦啦啦……啦啦啦……”不远处突然传来小儿的歌声，残叶枯枝被踩在脚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根枝，开满花；一朵两朵三朵小白花，四朵五朵六朵小红花；一朵飞到风中去，一朵跑入花丛中，一朵躺在流水里，一朵藏进云朵间……”
童谣歌声空灵，在山野间萦绕回响。寒冬腊月哪有花开，这小儿八成是恶灵幻的。
方才还悠远的声音不消片刻便近在咫尺，风白及循声看去，一个身着墨蓝色布衣的小女孩正一蹦一跳朝泉眼而来，她左臂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皆是她方才“采”的鲜花，还有几只黄蝶在花间嬉戏。
小女孩眉眼弯弯好似十分高兴，一弯腰面前的枯草仿佛重焕生机，开出几朵颜色娇艳的小花。她采下花朵放入篮中，这草就跟山间那些残叶一般，失了精华迅速萎缩下去。
小女孩更加高兴地唱着：“还剩两朵小花花，一朵摘下入竹篮，一朵枝头进梦乡……摇啊摇……摇啊摇……梦里花落知多少……”
她蹦蹦跳跳到泉眼边上，手捧着竹篮将花瓣纷纷抛了下去，泉水顿时泛起一股气味奇特的异香，风白及连忙屏息背过身去。
小女孩高兴地拍拍手，正要往泉水里跳，她双膝弯曲却突然顿住动作，往风白及掩身的那块巨石看了过来。
方才还溢满童真的双眼霎时失了焦，眼底充斥着愤怒。
“是谁？！”女孩的声音开始扭曲，变得又细又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本尊是你祖爷爷。”风白及纵身飞于巨石之上，歪头看着小女孩的脸在狰狞间裂开一道血口，血口越撕越大，稚嫩的皮肤顺着血口蜕皮一般地往下落，露出背脊上一排倒刺。
它通体蓝色，浑身油光锃亮像是有一层黏液泌在上面，头像马尾似蛇，腹部却异常肿大，甚至还有四只短足生在躯干两侧。
“嘶……好丑！”风白及别别嘴道。
“丑？！你敢说我丑？！”恶灵怒目圆睁，露出两排森冷的尖牙，“我要撕碎你，变成花，扔进去煮！”
风白及笑得连忙捂脸不忍再看：“丑！真是太丑了！丑得惨绝人寰！”
恶灵嘶吼着朝他袭来，一时间狂风大作，树木摇得沙沙作响，蒸腾的水汽被吹得四分五裂，不一会儿眼前就变得澄明起来。
乌云蔽日，整个天地都变得黯沉沉的，承曜感知此恶灵实力强盛，也不知风白及能不能招架得住。
他快步上前移形换影，不知不觉站在风白及身后。
这人却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被狂风吹乱的衣衫，啧啧着颇为不满地斜了恶灵一眼：“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又丑又脏……本尊警告你啊，可千万别把你那身黏不拉几的东西蹭到本尊身上，否则扒了你的皮！”
承曜：“……”
和恶灵废口舌，真是个人才。
“是饮鬼马。”承曜看了眼散出阵阵异香的泉水，道，“我去斩杀，你守着此泉不可让它下去。”
“什么？”风白及一怔，承曜已和暴怒无比的饮鬼马交起手来。
一时银蓝灵光交错，缠得难以分辨。
风白及有些迟疑，可又不敢轻易挪步。承曜说得不错，必须要有人看着这泉水才行。饮鬼马是水系，这泉水里也不知被它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要是被它趁机浸入恐怕更难对付。
他想着，两指凭空一挥在泉水上方布下几张火网。然后咬住食指，一声哨响随之啸起，破开苍穹。
不远处一声虎啸应声传来，眨眼间应哨者已现于眼前，风尘仆仆的妄川见风白及安然无恙，终于松下一口气，转而看向正与饮鬼马缠斗的承曜。
“尊上，我去帮忙！”
“回来，”风白及道，“守着火网，别让这东西破了。”
音落身起，风白及拉开血魂弓对承曜大喊一声：“大白鸟，我要.射.了！”
妄川吃惊地张了张嘴，即便他跟了风白及八万年也没将脸皮炼厚，他耳尖略红，忍不住地去看承曜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隔得有些远，他仿佛看到承曜似乎一颤，紧接着一股强大的灵力汇于掌心。
不好！妄川心下咯噔一声，他不会要在这个时候和尊上打架吧？！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收藏呀
注：童谣改编自一则谜语，原谜语为：几根枝，开满花，叶子小，开黄花。大家猜猜是个啥？
——
小剧场
妄川：救命，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召唤我，我什么也没听得懂啊！
风白及：装逼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