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镇后这一路上分明有许多客栈不曾客满，可承曜却执意要去最远的那间，说是那边安静，听不到卖酒的吆喝声。风白及左右自己已经得了酒，便自认大度不与伤者计较，多走了一里路后终于安顿下来。
暮色沉沉，风白及坐在窗前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妄川把酒提了上来，站在旁边心神不定，像是有话要说。
九尾虎族忠主的本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因此风白及虽发觉他神情有异样，但也没去追问。只自顾自地将金黄的小葫芦略微变大了些系在腰间，然后提起两壶冬酿酒就要出门。
“尊上……”在风白及即将踏出门槛时，妄川低低地开了口，但似乎还在犹豫。
风白及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事就说。”
妄川揣着一墨色金绣的锦囊走上前，双手因谨慎而微微颤抖着取出一颗碧蓝的灵珠。
风白及神色一变：“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
妄川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偷的，是……是方才承少君进房前给我的。”
一颗破珠子也要推三阻四，都虚成那样了还死要面子，至于么？
风白及轻哼一声，接过那颗珠子揣进怀里，道：“本尊知道了。”
他拎着两壶酒叮叮当当地走出房门，云袖一拂便消失在客栈的走廊上。
客栈坐落在这座小镇的尽头，紧挨着它的是一片终年苍翠的楠竹林。清冷的月光越过竹叶缝隙，在一袭行止恣意的红衣身上笼上一层薄纱。
红衣腰间金色的小葫芦左右摇晃，葫芦肚里的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风白及挑了株最苍劲的竹子，轻轻一跃便飞至竹顶。他一脚微垂、慵散地靠在枝叶间坐着，单指挑着两壶酒在虚空中晃了晃：“墨无忧，再不出来我可一口都不给你留了。”
话音刚落，一黑发墨衣男子出现在他身侧，弯着一双多情桃花眼道：“酒呢？”
“喏。”风白及扔了一壶过去。
墨无忧咬开壶嘴，仰头将澄白的微稠液体倒入口中。此酒入口微甜，在舌尖一滚酥酥麻麻，回味清香似桂花，虽说不出万般好处，但也担得起“别出心裁”之名。
风白及斜支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咽下，才笑着补充道：“这壶冬酿可是特意给你带的。”
墨无忧才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手中的酒顿时便不香了。
他把酒壶往回一抛，摆手就要走：“上回就说了，再信你鬼话我墨无忧的名字倒过来写。”
风白及想，忧无墨叫着倒也不难听。
“我还没说我想让你干什么呢。”风白及道。
墨无忧冷哼一声：“今日这酒可没能把我灌醉。”
墨无忧还记着，上回风白及趁自己醉酒时将神界的腰牌诓出，化作仙侍悄悄潜入雷公仙邸不说，还偷拿雷公锤下了道不痛不痒的天雷。风白及钻了空子平白渡了本该艰难的一劫，却让自己被罚禁足一个月，外加十杖神棍。
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狗东西竟又打起他的主意来。
“上次害你被罚确实是我的不是，但你想想，要真让数万道天雷劈我身上，你不心疼？”风白及道。
墨无忧不吃他这套，冷冷道：“那十杖神棍打我身上的时候你怎么不心疼？”
风白及作心痛状：“心疼啊！我也知你是受我所累，愧疚得要命，所以在你禁足之时，我搜罗了那么多琼浆玉露，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喝，全留给了你。”
若非如此，墨无忧更是懒得再见他。
见墨无忧似是有些动容，风白及趁热打铁出感情牌道：“咱俩虽一神一妖，但也是有过命交情的，我怎能害你？这回真有个小事想让你帮忙。”
墨无忧迟疑问：“真是小事儿？”
风白及连连点头：“真是。”
说着，他伸出手掌，一颗灵珠跃然而上。
风白及道：“这是今日斩杀饮鬼马所得，我想请你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用。”
墨无忧身为夜游神君，自是清楚饮鬼马的厉害。即便是先妖尊在世，若与饮鬼马单枪匹马交起手来也难以保证自己能毫发无伤，更何况是一个年方八万岁的风白及？
他看了眼灵珠，意味深长道：“你不是想为自己炼珠吧？”
风白及自知瞒不过他，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给承曜那只大白鸟炼的，今日与饮鬼马一战是他倾耗灵力才让我有机可趁。”
“魔尊义子那个承曜？”墨无忧好奇道，“据说此人修为颇高、灵力深厚才得魔尊赏识，昭告六界封为义子……照此看来，即便他倾耗灵力也只要闭关修炼数日便能恢复，何以到要借用灵珠修为的地步？”
“诛杀饮鬼马他出了九成的力，我不想承他这情。”风白及这话讲得心里头别别扭扭，虽是不甘让承曜占了风头，但也不屑去夺他的功劳。
他正了正声，接着道：“更何况此珠与他同为水系，经老君炼丹炉炼制后更利于修炼，他也能好得快些……从锁灵塔中逃脱的恶灵众多，时间拖得越长对六界危害越大，如今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哟呵，”墨无忧调侃他道，“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许是刚刚那口酒已在不知不觉间令我醉了？”
“你以为我想管？城门失火哪能不殃及池鱼？”风白及斜他一眼：“别废话，你到底帮不帮？”
“帮帮帮！借炼丹炉而已，于我何难？”墨无忧收下珠子，手一伸便将风白及带来的两壶酒通通拿走，“那就都归我啦。”
说罢，他墨色身影一晃便已入了九霄。
风白及高兴喊道：“下回有好酒定不忘叫你。”
了却一桩心事，他摘下腰间小葫芦快意地闷上两口花雕。
真是又辣又爽！
回到客栈时，已月立中宵。
风白及穿过走廊时忽而感到一股寒意源源不断地从承曜房里扩散开来，他本就属寒水系，倒也不用为此感到惊奇。
可是……
风白及脚步一顿，突然想起白日里救下的小孩儿的话：“你和刚刚的雪一样……一样好看。”
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承曜集聚灵力将饮鬼马冻住的情景。他的驭冰之术如此高深，难不成那雪是他所为？
不，不会！玉清真君殒身至今已有八万余年，从小听父尊和长老们谈及此事，都会可惜道：“怕是再无人能让这浩然天地飘出一片雪花了……”
“扑通——扑通——”风白及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在承曜房门口停驻许久，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敛去气息化了个隐身术穿了进去。
现下承曜虚弱，自然没能像上回一样仅凭虚空中细微的灵光就知道有人闯入。
他正盘腿端坐在榻上，周身流光环绕形成一道结界。风白及凑近一看，这道结界所施灵力不多，但足以护他在调息时的周全，比起耗费所剩不多的灵力去造个防御型结界，这步以退为进、休养生息更为上策。
“你这只大白鸟也不算笨么……”风白及知道他听不见，忍不住调侃道，“可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就不肯本尊骑一骑呢？”
“还说什么‘滚’？本尊岂是你说让滚就滚的？好没礼貌！”
他似是说得不过瘾，绕着承曜转了个圈，趾高气昂道：“不过呢……本尊大人有大量！粗俗鄙夷如‘滚’之类的话，本尊对美人可说不出口，不过嘛……”
风白及眯了眯眼，既然他已经封了五感，本尊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
他大着胆子，试探性地伸手触了触那层薄薄的结界。
风白及屏住呼吸，贯穿灵力于指尖。只见结界轻轻波动了一圈，又稳住了。
他心中大喜，丝毫未曾留意到承曜微微蹙起的眉头。
指尖在承曜的脸颊上轻轻一拂，风白及便心满意足地认为自己揩到了油。若是日后他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脸都绿了？
风白及一想到承曜发作的样子便哭笑不得，但他也没忘正事，转而对着承曜胸口所泛银光处以灵力轻轻一催，一只雪凤在银光滋养下若隐若现……那是承曜真身的幻影！
与此同时，他看到幻影周身均是冰凌，没有半点雪花的踪迹。
看来还真是自己多想了，六叶冰晶即为雪，要结六叶冰晶不仅要所施者修为鸿厚，还要对灵力施用有度。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成，岂是承曜能轻而易举做到的？
风白及看着这张冰山美人的面孔忍不住一笑，感叹道：也就大了本尊几千岁而已，干嘛总是死气沉沉的，累不累？
他愤愤不平道：“唉……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油也揩了，好奇心也满足了。风白及本想着这一天斗得浑身乏累不如早点回屋睡觉，可他又想，来都来了，临走前再欺一回，就算解了“滚”字之恨。
他如是想着，伸手便往承曜俊俏的脸蛋捏去。
承曜这时却突然睁开双眼，无比精准地拉住了风白及的手腕。
风白及一时松懈隐身术被破，被承曜拎着胳膊一甩，径直扔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咚！”
他“哎哟“一声，还没等回过神来，又见一道寒光直直地朝自己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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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白及：傻鸟！竟然敢摔我？！
承曜：那我对你负责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