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在城外四十里处，一来一回已是天黑。

马车在苑门前停稳，桑月被小翠扶着下了马车，坐车太久她的腿已经麻了。

“什么时辰了？”桑月问道。

“姑娘，戌时了。”

辰时出发，戌时归，还好她们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这一趟走了整整一个白天，双腿发麻，腰上酸痛，头疾刚好的桑月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被小翠扶着穿过长长的廊道，走进院子。

从院子中可以看到，主屋烛火很亮，应该是婢女见她迟迟未归，才点灯等她。

桑月自己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她甚至忘记给其他人留口信了。

进屋前，她朝东厢房看去，漆黑一片。

陆疆还未归？

他向来是忙碌的，年纪轻轻便是将军，除去家世相佐，一定还离不开他的努力。

桑月收回视线，抬步跨过门槛。

一进门，她便看到坐在屋里，绷直背脊、面色不愉的陆疆。

桑月想行礼，却被小翠抢先。

见到陆疆，小翠眼疾手快的立刻放开扶着桑月的手，朝他行礼，“将军。”

陆疆黑沉着脸不语，朝小翠挥手，意在叫她退下。

小翠转头看向桑月，桑月朝她点头，“去吧。”

和桑月相处的时间越多，小翠便越是喜爱这位整日和风煦日的姑娘，渐渐的她把桑月当成了自己正真的主子，连她最害怕的将军也要在桑月之后。

小翠弯着腰，恭敬的退了出去。

桑月见陆疆不说话，不知为何，她突然也使起了性子。

她也不说话，略过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她自如地倒了杯茶，一杯不够她又喝了一杯。

陆疆看着她从身边经过，脸色更沉，身上的戾气叫人难以忽视。

从她进屋的那一刻，他的眸子便没有离开过她。

她脏污的裙摆，上面布满黑黄的泥土和灰尘，憔悴的脸色和踉跄的步伐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深夜不归，口信未留，可曾把他放在心上？回来后又不言一语，可曾想过他会担忧？

她不在意他。

陆疆眸色灰败，他早该知道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满心挫败。

“去哪了？”陆疆指头握紧，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桑月抬头，看到他脸上压抑的怒火。

他的唇薄，稍稍抿起便很明显，平日里坚毅的眉头此刻也皱着。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见到生气的表情。

对状如稚儿的她，他是宠溺的；对神智恢复的她，他是爱护的。

然而现下的她身体疲累，并不去细想他生气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回来太晚了吧。

“去了清水河。”桑月看着他的眼，直白的告诉他。

陆疆救了自己，寻亲之事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他，即便她有心隐藏，她身边的人也会告诉他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桑月一脸真诚，瞳孔透着清澈。

陆疆一愣，质问的话顿时被噎住。

原来她去了清水河，神智恢复才个一多月，她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么。

他僵在原地，张开的嘴巴闭起，似有所思。

桑月累了，见陆疆不再说话，便张口道：“夜深了，将军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的脸上疲态尽显，平日里明亮的眼睛也暗了下来，身子都微微歪着，不似往日的挺直。

桑月甚是乏累，陆疆知道她想快些休息。

他站了起来，看向她嘱咐道：“我叫厨房给你煮了安神茶，你且喝了再睡。”

“多谢将军。”桑月也站了起来，朝他行礼。

陆疆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步走了出去。

屋外守夜的嬷嬷见将军走了，才敢进来伺候桑月梳洗。

荧荧月光，洒在主屋内的枕头上，桑月不安的睡着，梦中有声音不停地喊她“阿月”，可她走近一看，除却一缕青烟，什么都没有。

子时，东厢房的灯还亮着，陆疆坐在书案前久久不动。

他的面前放了张纸，上面写着偌大的“清水河”三个字，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

桑月在屋内休息了两天，喝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药才恢复元气。

经过这件事，桑月知道寻亲之事急不得，需得循序渐近，自己得先把身子将养好。

这天午后，小憩一番的桑月觉得精神不错，便把昨天没看完的书拿起，继续读了起来。

白日里陆疆一般不在，桑月索性在院中的大树下放了张躺椅。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枝洒在地上，她在树下看起书来，快要立冬了，午后的日头并不晒人，反而暖洋洋的。

婢女们知道她要看书，识趣的远远站着，并不打扰。

可站久了实在无聊，小翠便和另一个婢女小乐小声讲话。

小翠宝贝似的从袖子里了掏出一个红色小布袋，大小不到巴掌的四分之一，正面绣着“平安护身”四个字。

小乐好奇，凑近去看，问道：“这时平安符么？”

“是的。”小翠把符放到小乐手中方便她仔细看，“我兄长去周山寺替我求来的。”

“周山寺？”小乐一脸景仰，那可是全国最大香火最盛的寺庙。

小翠向小乐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听说里面的住持大师刚刚出关，这平安符便是从他那里求来的，里面还放有他亲手写的符纸咧。”

住持是得道高僧，多少人想要瞻仰大师一面都难如登天，何况从他手中求得符纸。

小翠骄傲又激动的说道：“这平安符我一个，我母亲一个，自从求了符后，我母亲的病都好多了。”

小乐真替小翠高兴，高兴之余又满心羡慕，她没有兄长，只有个尚在襁褓的弟弟。

三个月前，父母把她卖来封雪苑，得了笔银子，便再也不管她。

想到此处，小乐泪眼模糊，她性子腼腆，在苑中时常被嬷嬷们欺负，现下只不过是个扫院打杂的小丫鬟。

嬷嬷们心情好便愿意和她说上几句逗笑的话，心情不好便使劲的折腾她。

小翠是知道小乐的境况的，苑里伺候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嬷嬷，年轻的婢女没有几个，她们又都住在一个屋里，平日里经常会互相帮忙。

小翠抽出手帕给小乐擦了眼泪，拍着她的肩头轻轻安抚。

不远处的桑月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放下手中的书，周山寺么，她也想去看看。

次日一早，她便乘着马车出发，这次她把小翠和小乐都带上，陈青依旧在后面跟着。

小翠来叫小乐的时候，小乐一脸不可置信，她抓住小翠的手，欢呼：“真的吗？

“真的，快点随我去主屋，莫让姑娘久等。”小翠也很开心。

出门前，桑月忽然想起前几日陆疆在屋内质问她的情形，便给管事嬷嬷留了去周山寺拜佛的口信。

马车晃晃悠悠的，陈青在前面赶车，小翠和小乐都在车厢里陪着桑月。

小乐以前都是坐牛车，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还跟姑娘靠这么近，她心中忐忑不安。

她直挺挺的坐着，后背不敢碰到车壁，面上紧紧绷着。

走到一半，陈青突然“吁”的一声把马勒停。

车内不稳，桑月晃着身子差点敲到头 。

她掀开窗口的帘子，问道：“怎么了？”

迎面而来的却是张坚毅的脸，高眉深目，手上握着马鞭，坐在马上。

是陆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