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江之岸的福，早上到学校刚闹那么一出，还不等晚上放学回家，舒向挽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江鹤正在办公室拿条子申请住宿，手上的申请条都还没来得及写上半个字，班主任接起了电话，挂断，又摁住了她手上的申请单。

“舒女士在校外等你。”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叫唐杣。

别的老师或多或少都会偏心或者喜欢那些家庭背景更好的学生，但唐杣不一样。

倒不是说她一视同仁，而是唐杣不会掺和进任何学生的生活，不论好坏。

“单子带走，填好了交给班长。”唐杣松手，又望了望门外，“中午时间不长，早去早回。”

江鹤收起单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她从学校出来，一直走到校外舒女士给她的包间里，都没有看见于枝。

倒是奇怪。

上午报道，她就注意到了于枝和她的教室相隔不过一个前后门的距离。

正中午的没看见人，总觉得有些猫腻。

她拉开包间的门，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包间里舒向挽和江语年都在。江语年眼眶微红，看起来像是哭过。

江之岸倒是没有在这里。

“坐吧。”舒向挽没有一来便劈头盖脸地往江鹤脸上扔一堆的骂。

江鹤默言，也不搭话，她坐下去，顺手盛了一碗汤，漫不经心地喝着。

舒向挽这才开口说话，意外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点商量的意味。

“听说，上午在学校，你们吵了一架？”

江鹤回想了一下，反问：“有吗？我好像只说了两句话吧。”

舒向挽看了江鹤一眼，突然叹气下来：“江鹤，你在怪我吗？”

江鹤喝汤的手一顿，她放下瓷白的汤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身子朝后靠着椅背，随手将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扎上去，静静地看着舒向挽。

“妈妈……”江语年在这个时候开口，轻声地呢喃仿佛无声地责怪着江鹤的不懂事。

舒向挽转头拍拍江语年的手。

“十几年前，我和你爸爸事业刚起来，实在是没空带你，于是将你送到了乡下老家，让你的爷爷奶奶帮忙带你一阵子。”

“却不曾想，两老人，忙农活一时疏忽，就让你被抱走了。”

“我们也找过你，可找来找去，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舒向挽说着长叹一声，眼中落下泪来，仿佛对江鹤确有怜爱之意。

“你爷爷奶奶忙活了大半辈子，不小心将你弄丢了，心里也十分的责备。”

“后来，他们在找你的过程中，意外捡到了遗失的孩子，停靠在乡下路边的婴儿车里，放着一张遗弃的纸条，那就是江语年。”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江语年。”

江鹤仍然不为所动，她静静地听着，像是回味着一个与她无关的事。

舒向挽勉强一笑，又转头拉着江语年的手，轻轻地拍着：“最开始得知，我们找到了你，你才是我们亲生女儿的时候，明明是江之岸找到的你，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最不愿接受的人。”

“反而让语年安慰了好久，他才愿意你回来。”

舒向挽说到这里，恰到好处的停住，像是在等江鹤消化并理解这些内容。

可江鹤思绪空空，她其实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她神游物外地想着，为什么她会重生。

究竟有什么是会因为重生而改变的。

江家人吗？这两三天的相处，江鹤还是感觉得到，江家还是那个江家，江语年也仍然是那个江语年。

没有任何的改变，包括舒向挽此时在这里说的话，也不过是等晚上的时候，希望她作为了一个姐姐，去主动担下这一次的争吵错误。

她视线渐渐聚焦，思绪慢腾腾地回来，望向舒向挽。

舒向挽的嘴张张合合，江鹤却好像听不清她的声音。她所有感官好像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钝。

“语年说，你给他们都送了礼物。我想你们本来也是能够好好相处的对吗？”

“你是姐姐，今天这事……”

舒向挽的声音像是嗡鸣的火车，吵得江鹤心里烦闷。

她皱了一下眉，干脆地道：“晚上，我会主动去找江叔。”

舒向挽嘴还张着，眼睛也慢慢瞪开了。

但好歹是安静了。

江鹤没那么多心思去猜想舒向挽什么想法，她站起来，将椅子往后撇开一段距离。

汤也没有喝完，江鹤不再说任何的话，转身就离开了包间。

出来的时候，又正好碰上了姗姗来迟的江之岸。

见到江鹤，仍是一脸戒备，还忧心地一步跃过她朝包间里看了看，才松口气，退出来看着她。

“还你。”江之岸的语气硬邦邦的，将手里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扔给江鹤。

江鹤迟疑了一秒，并没有接住。

她的视线随着盒子抛物线的弧度，缓缓垂落至地面。

沉默半秒，她又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江之岸。

这可真是奇怪，那天在书店里，明明是江之岸先发现了她，大概是她那天戴着鸭舌帽，侧脸沉默不语的模样，同江倧一般骇人。

于是便让江之岸记住了。

可她也没想到，江之岸能若无其事地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

于是本该就这样遗落在外，无论是好是坏都与江家无关的她，就这样得知，她有亲生父母，还有一个亲弟弟。

好像本该是苦尽甘来的戏份。如果江鹤不曾切身经历上辈子那些事的话。

这一切的开端，是江之岸。到头来，江之岸也是那个最不愿意接纳她的人。

“你、你自己没接住的。”江之岸眼看着装在盒子里的零件被摔了出来，肉疼了一下，但很快撇清。

江鹤不同江之岸多言，她蹲下身去，慢慢地捡起来，放到塑料盒子里，再将塑料盒子扣上。

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江之岸说一句话，江鹤手里握着零件，转身离去。

-

学校就在饭店的另一边，江鹤本想往那边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并不想去学校。

站在十字路口不过沉思了几秒，莫名其妙的雨，说下便下了下来。不给地上的人一丝一毫的反应。

江鹤被雨迎头砸成落汤鸡，豆大的雨水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

她挪动步伐，想要去一旁便利店躲雨的动作顿住，干脆站在路中间默默地淋起雨来。

夏日吹来的暴雨，将整条大街蒙上了一层雾。周围好像都是青石台阶的颜色，宛若置身于一个没有来由、没有尽头的魇梦中。

思绪好像也被雨水淋湿了，变得粘稠。

江鹤感觉自己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她的大脑，她的思绪，她的一切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

无意识的，她迎着剧烈的风雨，迈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走到斑马线上。她要穿过十字路口的马路。

但却忘记躲避周围的车。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

但不疼，也没有车的灯光刺痛她的双眼。

“姐姐！”

从对面过来的。

于枝穿着她初见时的那条裙子，她从对面跑过来。头上的帽子都跑掉了，她的脸上都是风和暴雨的痕迹。

可她没有回头捡帽子，甚至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什么，手臂都遮挡在上面。

她一下冲撞过来，撞到江鹤的身上，又自然地挽上江鹤的胳膊。

雨水混杂的小脸上，梨涡好似里盛了一汪清水。

于枝弯着眼睛笑着，她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在江鹤的眼前晃动：“姐姐，你喝奶茶吗？”

“很甜的！”

雨水明明将视线都模糊，将思绪也模糊。

可江鹤却听见了于枝的声音，看清了于枝脸上洋溢着的笑意，还有贴在她脸上，微微滚热的奶茶。

雨水仿佛隔绝了肌肤的界限，能让人的感觉扩大得极深极深。

她沉默地望着于枝，她突然感受到她心跳的疯狂。

她想这一定是个很冒昧的问题。

但她还是没忍住。她望进于枝秋水含笑的眸子里，她的手臂同样感受着于枝细如柳枝的手臂。

雨水濡湿的手臂上，体温并不高，甚至有些凉。

可江鹤却莫名地想要感受更多。

她攥住于枝的手腕，拇指轻轻地在于枝腕骨上一蹭。

“我想抱一下，可以吗。”

江鹤听见自己说出这个冒昧的问题，心跳的杂音，大过暴雨冲洗大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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