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衫似乎并不当回事：“此话从何说起？“
“殿下您应听说过，‘穷山恶水出刁民‘吧，我不是歧视，话虽有些偏激，但的确不无道理，如今的江北流民遍地，成为匪，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苏言道，他看向渐渐接近的江北地界，山连绵不绝，初春尚寒，绿色稀稀落落，一片寂静——那是瘟疫无情洗劫后的死地。
“无事。”顾衫淡然道，“我也想知道，当今的青州如何了。”
苏言：“……”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匪兵给弄死啊！你能不能有个让人有安全感的对策啊！
马车渐渐驶向江北，进入江北需要乘船，苏言看顾衫收拾好看了一路的地图，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能让顾衫看一路。
船还在运营，虽然有疫情，但是江北毕竟商贾较多，水路发达，况且这次疫情又不是很凶猛，染上有一半的几率吃药可以救回来。流民四散，他们的地倒是一笔大生意，各地从不缺乏趁火打劫之人。
苏言上船，看着拎大包小包行李的商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转头对顾衫低声道：“殿下觉得怎么处理这帮人呢？他们可是按生意来办事，双方也都同意，但等到江北安定时，那些失去土地店铺安身之所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顾衫无动于衷：“重新按人口分划土地，钱财等再议。”他话锋一转“苏侍郎，这好像不是你这一行应该操心的事情。”
苏言神色无半分变化：“是臣多言。”
二人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气氛仿佛是在给对方上坟，与周围喧嚣的声音格格不入。
良久，苏言忍不住开口：“殿下此行不会就待了我一个人吧？”
顾衫看了看苏言，眼中仍是一潭死水：“一人不就够了？”
顾衫当然不可能只身一人，事实上，他的侍卫早已到达江北。他这一路，保不齐哪个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埋伏在半路等着一剑杀了他。
顾衫不怕，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笑那些人费尽心机，最后落下个尾巴。
至于苏言，顾衫不相信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侍郎，若真是那便好了，有人挑拨他便可以反水，这种最好发现，也最好解决。但他若是一开始就心怀鬼胎那就有点棘手了。
察觉到顾衫意义不明的眼光，苏言鸡皮疙瘩起一身：“殿下，卑职是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您想问什么？”
顾衫想了想，道：“有一点我比较好奇，你哪来的钱去的醉月楼。”
苏言道：“这个啊，很简单啊”
“我有钱，但是不算多。我爹他之前从商，去世之后留下一笔钱，我又变卖了江北的房产地产，所以我每月都会去醉月楼要壶茶，权当犒劳自己了。“苏言很坦然“一壶只要三十两白银，我有节制，没有老尚书……不是，安大人说的那么不堪。”
“为什么要去醉月楼喝最便宜的茶？三十两可以去普通饭馆吃一顿很不错的饭菜了。”
苏言忍不住笑出来：“殿下您真是体贴入微啊，其实我觉得，那壶茶有我小时候常喝的味道，是我们家老厨子煮出来的，我没喝过比那更好喝的茶了。”
顾衫问道：“怎么后来喝不到了？”
苏言弯下眼，手往自己脖子上一划：“因为他被我爹杀了。”
顾衫：“什么？”
“我跟你开玩笑的。”苏言伸开自己的腿，伸个懒腰，“他老人家活到九十七，走得安安详详。”
顾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前方的一阵骚动打断了。
苏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的嘴真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
船上的商人哆哆嗦嗦，他们根本没有料到，青州会遇上土匪，还是光明正大地劫船，顾衫把卷轴塞给苏言：“拿好。”说罢提剑冲出去。
霎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苏言稍微往舷窗外看一眼，数不清的山匪中，顾衫一袭黑袍仿佛鬼魅，所经之处尽是血迹。山匪粗糙的半吊子武功肯定比不上顾衫这种大家之后，但是……苏言握紧了卷轴，山匪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胆大包天，居然赶往朝廷上面打劫，还和三皇子打起来，实在有喜剧效果。不过他们也不管什么人，就明目张胆地劫持，甚至就在青州脚下，可见江北这里着实乱得一团糟。不过他们能有恃无恐，除了人多以外，恐怕和官府也脱不了干系。
苏言清楚，再拖下去顾衫肯定撑不住。不过他不相信顾衫什么人都没有带，这话一听就是信口胡诹的鬼话，甚至没有他请假的借口有诚意，但苏言没有发现周围暗藏着什么人，也就是说，援兵一时半会根本到不了。
乌合之众又能怎样，成群的乌鸦照样可以把鹰压死在水里，悄无声息。
苏言见过。
他亲手养大的利鹰被黑压压的乌鸦挤下天空，绝望地挣扎，却淹没在湖中。尖锐的鸣叫被聒噪的声音覆盖，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只留下各色的羽毛散在湖面上。那群乌鸦复而停在树上，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是将他抛入湖中。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鸦雀无处不在，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自称狂大的？”
“无处不在……”
“默之，它们无处不在……”
苏言猛然回神，将脚边的剑踢起，用自己空置的手反手握住，几乎没有犹豫地刺向身后偷袭的匪兵。
又一剑扫过，顾衫拉过苏言，急促道：“官兵来了。“
苏言:”土匪请理干净了？”
顾衫：“基本是，但是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苏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衫把他手中的卷轴抽走一部分，道：“现在你是三殿下顾衫，我转去何州，你我分开行动。你在青州的唯一作用就是拖住王宪哲，如果可以的话也找找真正的账本。“
王宪哲就是江北府的知府，也是王礼的侄子。二人很有可能狼狈为奸，私吞拨款。
苏言头都大了：“三殿下您清醒点吧！先不说谁来当苏言，您让我来假扮皇家人，万一到时候我办得不好，三殿下反将我一军，我这诛九族都是轻的啊！“
顾衫的瞳孔中稍稍掀起丝波澜：“苏侍郎是不信我？“
“不不不我不敢！“
“那便好，我可是信极苏侍郎。“顾衫道，”我的近卫白三，他随你去青州，可以护你周全。苏侍郎，切记你现在就是三皇子，顾衫。“
说罢一个人影从窗外跳进来，面色端凝地问好：“三殿下，苏侍郎。”然后盯着苏言：“您现在就是三殿下。”
苏言：“……可以给我个理由吗?”这天杀的哪是来帮他的，分明是监视他的！
“我是你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吗？”
苏言忍辱负重：“可以。”
“但殿下，万一我真的是王大人那边的人，等你一走就向王宪哲通风报信，你的计划不就全完了吗？”苏言靠在柱子上，直勾勾地看着顾衫。
顾衫笑道：“你不会。”
“倘若真到那一步，白三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得，果然是来警告我的。苏言暗想，什么没带兵卫，都是几把瞎扯的。
顾衫跟白三交待点什么东西，苏言也听不清，随及翻出大船，苏言看见有一艘小船载这他离开了。
顾衫去何州也许是临时起意，也许是早有预谋，但这些苏言都不关心，他只感觉——
自己今年应该去炸了他窗户上的燕子窝。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缓，又归于寂静，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下官王宪哲不知三殿下前来，有失远迎！望三殿下息怒，谅下官的失职！“
苏言理理衣裳，扭头对白三道：“走吧，苏侍郎。“
他与顾衫来江北的时间比朝廷的文书上的日子足足早了三天，青州的知州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有人泄密，苏言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苏言走出船外，低头看被鲜血染红的甲板，随即抬头露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真是有劳王大人除去山匪了，立功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失职呢？“
“诸位官兵辛苦，江北一事，我们安顿再议。“
苏言虽是笑着说，但是心中的不安却涌了上来。
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