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棺沿上。
谢枭心跳如擂鼓,握着桃木剑的手不自觉地发颤。
借着从山洞某处透来的光,他得以将那双手瞧得仔细,甚至五指用力扒扶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便因如此,谢枭也瞧见那双手似乎不像死人的手,其上未有腐肉,也不泛着古怪颜色,反倒光洁莹白,如玉一般。
他心中警惕更盛,喉结微微滑动,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涎液中尚能尝出些铁锈味。
先前被棺材盖撞到的胸口还隐隐泛着疼,一呼一吸带着血腥气。
谢枭猜自己应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想到这里,谢枭不禁觉得自己太倒霉。
他一个堂堂杭城谢家的少爷,从出生到现在,不说是被千般呵护,万般溺爱着长大,起码成长经历里受伤的次数是极少的。
受这么重的伤,从前更是绝没有过。
上次他受伤,还是高一跟损友打篮球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哪像今天,直接被个从天而降的棺材盖碰瓷,轰到了胸膛。
谢枭忆起拜那老头为师的时候,老家伙闭着眼哼声,说什么“修道是要吃苦头的”“我劝你这样的大少爷还是尽早回家”“甚至可能有生命威胁,怕了吧”……一类的屁话。
是的,他当时就是觉得他在放屁。
直到今天。
他循着隐秘的山道发现山底这间密室。
不知是他进来触发了什么机关,谢枭甫一踏入,便见山洞高台上的棺材晃动了起来。
那棺材四周本按某种顺序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箓,其上还铺有殷红如血的写着不辨含义的文字的黄帛,都因它剧烈的摇晃而抖落下去。
散了周围一地。
谢枭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棺材摆放于一个像是由镇煞的黑狗血画就的,而如今已然变为墨红色的古怪圆圈之中。
登时,他大脑便空白了。
这么高规格的镇煞压邪手段,他之前只在古书上见过。
当教科书照进现实,有很多人大呼奇迹,有不少人热泪盈眶,而谢枭本人,真心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打不过。
——这是一定的。
但是谢家大少好歹是个有担当的人,他自问还做不到逃跑,放任棺中妖邪出世害人。
于是,他把挎在背后带出来跟朋友炫耀的桃木剑抽出,双腿一蹬,就上了。
可惜时机不对,出师相当不利,仅是刚腾到半空,被掀飞的棺材盖就对着他当头罩来。
谢枭勉强错开身体,捡回条小命,但胸口遭了狠狠一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那眼前一黑,头晕眼花,耳朵嗡嗡,胸腔阵痛,后背火辣的感觉……
谢枭现在还记得。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拿剑抵地直起身,想拖着步子冲过去再战。
只是已晚了。
棺材里伸出只手,轻轻搭上了棺材沿。
……
棺材里的“邪祟”坐起了身。
长而稠密的发铺在“她”后背,从外头找进的光恰好笼在上面,衬得那披散至腰间的青丝如极好的绸缎,泛着惑人的亮泽。
但“妖邪”生得却更要惑人些。
谢枭攥着手中桃木剑,大脑空白一片,更是连呼吸也暂时忘却了。
他只顾盯着那张脸瞧。
颜色胜雪的肤,墨点的眸,还有偏淡色的形状姣好的唇。
“她”周身好像笼着云烟,蒙着雾。
仅是望过来,便叫人陷入一场幻境。
谢枭莫名升起一个念头,他想,“她”并不适合出现在此处——昏暗闭狭的山洞中一个散着邪气的棺材里。其实,“她”更合适在云中现身,许会匆匆朝人间投下一瞥。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时间,什么都记不起。
“你是谁?”
声音清清冷冷的,听起来还含些沙哑。
谢枭被这一声打回神,他意识到是那从棺材里坐起身的“少女”在说话。
“她”在问他,他是谁。
谢枭持着手中的剑,还不敢放下。他捏不准主意要不要回对方,毕竟,他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万一,是邪祟呢?
谢枭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虽瞧这“少女”的相貌更似天上仙女,可忆起自己先前被蛊惑成那般模样的痴态,只觉是邪物才有这般能力。
谢大少爷心中的天平在摇摆,时不时就往一端倾倒,下一秒,又跑到了另一端。
他想着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许是对方不见他回话,以为他没听见,亦或是非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棺材里坐着的人张口,问了第二遍。
“你是谁?”
“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谢枭听着,觉得这“姑娘”的声音也是很符合“她”本人的气质,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儿。不过,却是不似一般少女那么清亮,反倒显得有些低沉。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是谁呢?!”
“我怎么来这里,凭什么告诉你?!”
谢枭咬着牙说。
他努力使自己语气听上去凶些,好能给对方造成点威慑。
但出口,话却是中气不足的,感觉发言者像是身体虚得不行。
谢枭不免懊恼。
他这时还没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对棺材里的“邪祟”已放下了警惕心。
“我…?”
他听见“她”说。
只是没后半句,对方的视线轻轻落在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上。
“你是玄门的人?”
“是…关你什么事!”
谢枭感到了不安。他现在才觉出自己身处于什么危险境地——对面可是个不知身份,且有极大概率是妖邪的家伙!
他怎么敢随意放松警惕,还跟人家聊天,还被一副皮囊蛊惑……
他是想送自己命吗?!
谢枭想起老头经常敲自己脑袋,骂他蠢。
先前,他是不认同的,他从小到大可都是重点学校的尖子生,十足大学霸,学习聪明,成绩顶呱呱。
只是,现在么,他倒是有那么一点……
谢枭思绪乱跑,听见棺材处有动静才留神去看。
他见“少女”侧身,似乎是在翻找什么。
而后,某个瞧不清具体模样的东西便被“她”捏着绳拎起,挂到了脖子上。
谢枭正好拿剑拿得手臂有些酸,便趁着这机会小幅度活动活动了手。就这么轻轻一动,又是带起胸腔处一阵刺痛,后背倒是没那么难受了,只是夏季偏薄的衣衫因汗在背后黏了一片,惹人心烦得很。
谢枭才发觉自己出了许多汗。
他分不清哪些是热的,哪些是吓的。
他看着撑起身体,翩然如蝶般轻巧跃下的“少女”,瞧“她”迈步往自己这儿来,握剑的手心抑制不住地冒出虚汗。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是在吹牛说大话。
于某处十足阴森的地儿,见了棺材盖被掀飞,里面不明身份的“人”诈尸而起,还步步紧逼自己…是个正常人此刻都发怵。
便是“少女”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蛋,谢枭都没什么心情欣赏了。
他抬起脚,动作缓慢地一步步往后退去。
“你是在害怕我吗?”
“少女”歪了歪头,似乎对他这般举动极为不解。
被一言道破心思,谢枭的脸瞬间爆红。
“你…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怕!”
“本少爷师承莲花山天师派,乃是长老嫡传,我怎么可能害怕你这种…这种……”
奇怪了。
简单的“妖邪”二字他竟是说不出口。
谢枭忍不住嘟囔。
离得近了,他越觉得“她”像幻象。
不真切。
像蒙了层光,像山水画,像雨里独立在水中的荷……
谢枭因脑中狗屁不通的比喻有些昏头,他其实只是想说“她”清丽……不,清丽不足以形容“她”。
“她”身上带着股飘然气,惊艳得令初见的人乍舌。
“我…我警告你,不要再过来,小心我……”
谢枭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他见到“她”,自己也飘然了。
脚像踏在云朵上,脑袋晕晕乎乎,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词句,无关紧要的想法更是一大堆。
他好像已忘了他的处境,忘了他身处危险中。
但是要这么死…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的死法……
谢枭想。
但他没有死。
他面前像幻觉一样的“少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冰的。
谢枭还从未牵过这么凉的手。
随之而来的却是热气,从他领口处升起,笼上了他的脸。
一瞬间,谢大少爷的耳朵都红了透彻,更像被烫到一般慌忙抽回了手。
“你…你…你……”
他“你”字说了半天,崩不出下半句。
因为谢枭此刻,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没能注意到面前人被他甩开手后的惊异,那样的神情,使得这自棺中而出的“少女”眉目生动了不少。
“我有体温,是活人。”
“你不用怕。”
谢枭低着头,不敢用眼睛看“她”,他怕一看,就露了窘态。
因而,“她”说的话,他也没听进多少,入耳的堪堪算得上是只言片语。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擂着胸腔。
“少女”比他矮上半个头,垂着眼,谢枭的目光落在“她”胸前。
他这才知晓,“她”挂在脖子上的不明物体是何。
是个玉坠。
纯白色的,圆形镂空,中间刻着条盘旋的龙。
“…养魂玉?!”
嘴边的话趁着谢枭不注意溜了出去。
但他现在也无心情去在意,他正震惊于古籍里的宝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雪塑成的指轻轻挑住了拴着玉的红绳,谢枭被莹白晃了一眼,再看去,“少女”已将玉坠收拢到了衣服里。
夏季衣衫薄,朦朦胧胧的,还能凸显出玉坠的轮廓。
谢枭也是经此,才想起去打量面前的人。
“她”的穿着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过分朴素了些。上身是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应是搓洗过许多次,布料间爆出些小绒球。裤口偏大的黑长裤穿在下面,一截纤细的雪白脚腕探出,伸进平平无奇的布鞋里。
“她”整个人像被衣服罩着,不甚合身的宽袖口衬得“少女”裸露在外的手臂很细很细。
谢枭看见了薄薄皮肉下的淡青色血管。
他抬起头,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人类。
“…我叫谢枭,确为玄门中人。”
他说。但眼神躲闪着,还是不敢看“她”。
“江沐礼。”
他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这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好消息:
小谢对小江几乎是一见钟情
坏消息:
小谢不知道小江的性别
——
V前随榜(如果能入V的话),十月十九号之前发够三万字,V后会日更,有事会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