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小麦色的肤上透出些隐约不易见的薄红，鼻尖上渗出了小而绵密的汗珠。
他像是有些难为情，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嘴唇微动，从中飘出的话也是磕磕绊绊。颇为低沉的声音融进空气，偶有几个词句叫人听得不甚清晰。
江沐礼听着他诉说自己的奇妙经历，努力从这个名为谢枭的人不成逻辑的跳脱的语句中整合信息。
据他所说，他今年刚满十八岁，是一位即将升入大学的新生。因先前对修道之事感兴趣，高考完后他就拜入了天师府，成了一位长老的嫡传。
他本身不是什么低调的人，这事成了之后忍不住跑到好兄弟面前炫耀。
他本来都做好被“唯物主义战神”的朋友损一通的准备了，谁知对方干脆又乖巧的双膝跪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说到此处，眼前的少年声音陡然高昂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闪着细碎的光。
显然，直到此刻，他心中还残存有当时的激动的余韵。
不过，谢枭嘴上却谦虚的表示：
“他那样，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很快，他也向江沐礼解释了好友一系列古怪举动背后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他那朋友的父亲在这镇上承包了处地皮搞开发，结果开工没几天，过程中各种事故频发，一连受伤了七八个工人，邪门得很。
这其中的好几场都让某个本是跟着父亲过来学经验，顺便长长见识的少年亲眼目睹。自然的，他坚定的心理防线逐渐被击垮，甚至大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
这时候，正巧谢枭向他炫耀了自己天赋异禀，师承名门，简直是瞌睡来了个枕头。
这位变得“唯心”的曾唯物主义战神迅速滑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好兄弟来救救自家的生意。
“然后我就过来了。”
谢枭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当时热血上头没考虑后果，来到这小镇后才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先前所想那么简单。起码，以他现在这种菜鸟新手的水平是完全解决不了的。
“对了！”
他像想到什么一样，双眸突然亮了起来，视线也敢坦荡地放到面前的江沐礼身上了。
“你知不知道安家红楼的事？”
“我就是因为安家红楼才误入此地的……”
“为了搞清楚究竟是人为还是鬼祸，我特意去镇上走访了一下，问了好些个老者。他们说，这镇上确实曾发生过不少离奇的事情，都跟山上的‘安家红楼’有关系。”
“但是我要再问，却没有一个人敢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就只能问了那什么安家红楼的地址，自己跑到这山上来找。”
“结果……”
江沐礼看向他，刚想开口，却见少年立马将视线移走了。
“…结果就误入了这里…然后见到了你。”
莫名的，他脸皮泛上了红，用手掩住嘴咳了一声。
江沐礼歪了歪头，额前较长的发轻轻拂动，引起一阵痒意。
他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一时说不出缘由，便干脆不去想了。
“安家红楼没有鬼。”
江沐礼伸手将恼人额发拨到耳后，不甚在意地开口，语气淡淡。
因为安家红楼中的女鬼早在十一年前，师父带他来到这镇上的那一天，就被他师父出手给灭了。
准确来说，应是向祖师爷告了个状，托了地下的关系叫阴差把鬼拘走了。
不过，这事却是不方便告诉面前的少年的，江沐礼只能一句话轻轻带过，顺便再告诉他其实这里就是安家红楼。
“啊？！”
……
周边寂静了许久。
谢枭还大睁着双眼，是一副惊呆了，没缓过神的模样。
“此处就在安家红楼地下。”
江沐礼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顺着落在棺材的光点，仰头去看了高处的“缝隙”。
“那里……”
他抬起手，食指朝向了上方的圆白小点。
“通风口。”
外面应该还是白天。
江沐礼转头看着眼前面上痴傻神色没来得及收敛的少年，终于像起了好奇一样主动开口问他：
“你是如何进来的？”
对此，谢枭表示，自己就是顺着山路进来的。
难得的，他见了“少女”现了惊讶神色，眼儿都睁圆了一圈。
“外头有阵。”
“如果阵法没有被破，或是失效的话，你能进来表明……你第一步就踏在了生门。”
“…啊？！”
谢枭好不容易理明白情形的脑子，又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搅成了浆糊。
……
“那你…那你是…怎么进来…进来的……”
谢枭忍不住问，过度的体力消耗使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头顶的长条状台阶一个劲儿往天上长着，绵延着，好像没有尽头。
谢枭仅是瞧了眼，一阵悲意就涌上了心头。顿时，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连忙又喘了两口气。
之前，他可没发现自己走了这么多路。
他来时沿着山道，走的路都是下坡。只需要稍稍迈动腿，重力和惯性就会一齐拉着他往前，省了不少力，因此谢枭那时不觉得累。
直到现在要出去，顺着不知道多少阶的楼梯往上爬，他才发觉这安家红楼的地下室修得有多地下。
但是江沐礼现在就在他背后，谢家大少那幼稚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喊累停下。一时间，他还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爬楼。
可太煎熬了不是？
还是随便聊点东西转移注意力比较好。
于是，谢大少爷就一边张大口喘气供给呼吸，一边抽个空吐出点字打探信息。
“我师父把我带来的……”
好听的声音传入耳，话尾有没顾得上压下的喘息。
像睫毛扫在人手心似的，说不出的痒。
那声喘飘进谢枭耳中后，就顺着耳朵流进了他心脏。
寂静之中，谢枭顾不得去思考“少女”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量，他心里只剩了那声意外呼出的喘息。
他又听见自己心跳了，很大声，很快。
谢枭发觉手脚有些软，他侧过脸，伸手不自在地揉了揉发红的耳垂。
“那你…那你……”
“那你也是被他封进棺材的吗？”
“少女”没有回答。
江沐礼低着头，柔软的唇瓣被它的主人用力上下挤压，逐渐绷直。
他想起了“入睡前”，想起了师父领着他踏进这间地下密室的时候……
那段记忆还清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像他只是闭着眼做了场梦。
江沐礼还能忆起师父那身洗得发旧的上衣，在衣角处，有揉搓几次都未消去，反而稍稍晕染开的墨迹。
他被那双惯常不含情绪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师父判了他归处。
“此事凶多吉少，你不便参与，就在这里呆住吧。”
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从脖间传来的痛感带着意识沉沦，没进了黑暗。
江沐礼伸手想抚上那处的皮肤，脖后被不知什么时候长至肩下的头发盖住了，需得指尖轻轻挑起来一缕，才能触到。
他用一指戳了戳，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久到他脖颈处被师父手掌劈到的那块地方皮下不再隐隐犯痛，久到他的头发长长，长到了肩胛骨。
“现在是什么年份？”
他抬起头，前方的人已经站在出口，天光洒在他被汗湿的衣裳，勾勒出少年绷紧的肌肉线条。
从中透出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旺盛的生命力。
张牙舞爪，肆意疯长。
他闻言回首，整张脸敞亮亮地呈在江沐礼眼前。
浓而粗的眉，一双含笑而弯的眼。喜悦把他的嘴角弄歪，露出并不整齐的洁白牙齿。
他笑得格外张扬。
“我们出来了！”
……
外头是正午。
谢枭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12:34。
大夏天，日头烈，过分热情的太阳把地面烤得热烘烘。
谢枭不过在亮白的光下站了一会，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变得通红，看上去活像个煮熟的虾。他额头的汗也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流，很快就浸湿了衣领。
但他暂时顾不上在意那么多。
他在打量面前的镇上老人们忌讳莫深，甚至当作乡下怪谈传播的恐怖的安家红楼。
地下室的出口在院子里，位置并不算隐蔽，但实难让人想得到。
谢枭推开地砖出来后，映入眼帘的是朱红色的厚重木门，门栓已被岁月腐蚀得差不多了，满是斑斑点点的痕迹。
门后还交叉贴着两张褪了色的黄符，像之前有人伸手去撕过，垮下了一半，条状纸们仅剩了下半段还至死不渝的黏着红门。
谢枭把目光从上面收回来，他盯久了感受到一种难形容的怪异感。
安家红楼其实不是个楼，它更像是影视剧里民国时期的大宅院，建筑带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多是青砖红瓦，配着木制小窗。
只是曾经住这人的主人爱用红木，夜夜都点红灯笼，才被周边的人传作“红楼”。
想吧，五六十年代多数人家中穷，鲜少有点得了烛火的。若有户人家燃灯，在整片黑暗中，便会显得异常突出。
安家更是爱用红木作建筑，遭红灯笼一照，人看了只觉满眼的红。
当然，是喜庆还是渗人要另说。
但不妨碍这个建筑得了这名头。
谢枭在院中逛了一圈，把景物都看完了，笼在心头的压抑感还没消去。
盛夏正午他被热得浑身流汗，却如同被冻着了般，冷不防打了个寒碜。
“你…你说，这地方真的没有鬼吗？”
“我怎么觉着不像啊……”
他忍不住询问身后的江沐礼。
但他不敢转过身，不敢去看“少女”。
先前在地下室，黑暗中见得不太清晰，到了阳光底下一照，倒是什么都分明。
谢枭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心脏那么吵。
江沐礼白得晃眼，说是雪雕的、玉塑的，都毫不夸张。就好像，世界上仅“她”一人不是肉体凡胎，不是尘泥。
谢枭不敢多看，只望了一眼，就吓得立马转过头去观察四周。
现在，他还是不敢回头。
“这地方有些怪异之处，你低下头，看看脚边的草。”
“少女”的话飘过来，谢枭乖巧照做。
不过一瞧，他倒觉奇了。
“咦——”
谢枭忙把四周也一起瞅瞅。
“这草…这些草怎么都长得如此矮小……”
按理说不应该。
安家红楼建在小山坡后头的洼地，周边土壤肥沃，植物茂盛，应是适合花草生存的。
再者，此地已经近十年，甚至可能是几十年没人来过了，野草植株都该疯长才是。
谢枭皱着眉，半天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安家红楼坐落的位置与周边的山水地势正好可以构成半个聚阴地。”
兴许是发现他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身后的“少女”开口予以了谢枭解答。
“纯阴不生，孤阳不长。”
“所以这地方的生物要么都活不长久，要么体型长大不了。”
谢枭抬起头，换种目光又望了眼院落，才发现整个空间的上方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进来就浑身不自在。”
谢枭点点头，他也相当认可这句话，就好像有人替他用嘴说出了他的感受一样。
等等……
这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那是谁说的？！……
谢枭脑袋还没转过来，背后江沐礼质问的声音就传进了耳。
“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灵异文，很久之前就有的脑洞，会根据大家的反馈调整恐怖程度。
（如果有人看的话）
不过我写的东西也就那样。
我的水平一般，写不了多出彩，多恐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