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冬天不算很冷，但因为离大海近，湿度高，寒气像是扎进骨缝里的细针，让人一不小心就被冻得骨节僵痛。

今天还下着小雨，让冼昊琳回忆起上次来墓地的情景。

与上次不同，这次不是她一个，多了几人。比如她第一次见到佟嘉嘉的母亲，佟女士。

佟女士带着墨镜，脸型与嘉嘉相像，眉眼没法看到，只露出涂了不知名色号的红唇。她身边有一个和冼昊琳年纪相仿的女人撑着伞，应该是她的助理。

墓地里还有几个穿全黑衣服的男女，但冼昊琳只认识高颂。

佟嘉嘉的谋杀案终于破了，这次他们集中在这里，是为她重新举办葬礼，告诉她——

凶手捉到了。

我叫佟嘉嘉，很幸运地降生在一个富人家庭，但不幸的是，这个家庭永远冷冰冰，快要支离破碎了。

我父亲被人俗称为凤凰男，一朝入赘，从农村穷小伙变成公司老总。

我妈妈是个大家闺秀，虽然聪明，但外公还是希望家族事业不是由一个女人接手，所以选中了我父亲，希望他们生下一个男孩继承家业。

可惜，外公失望了，母亲第一胎的我是个女孩。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让外公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管理不了公司的事务。

按照很多影视作品的套路，这时候就会出现一个第三者，我父亲黑化把公司搞到手，让第三者上位，抛妻弃女。

但我父亲没这本事，反而是母亲，她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又有头脑，外公过世后她好像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没过几年就顺利掌控了公司。

我很替她高兴，但她会忙到没时间回家，父亲也变得天天只会吃喝玩乐、酗酒。

幸好在寂寞的时候，我遇到了画画。我喜欢画画，不喜欢妈妈找的那些金融老师，天天学数学，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社交网络开始繁荣，我把画上传到网络，得到了很多称赞，还认识了很多朋友，不像学校里那些知道我家里有钱靠过来的人，他们是理解我、支持我理想并且一起奋斗的好朋友。

【++，我们打算举办一次线下聚会，你要来参加吗？】

“佟嘉嘉她参加了与网友的聚会，所以在聚会上认识了凶手孔哲修。”

参加完葬礼，高颂和冼昊琳找了一家饭店吃饭，冼昊琳默默地听着高颂的话。

“凶手是其中一个网友的表哥，是个二世祖，被佟嘉嘉吸引，用了挺长时间去追求她，还加入了油画圈，真的学起画画。”

佟嘉嘉是学油画的，油画虽然不像顶级乐器那般贵，但好的颜料加上长年累月的花费也是不少的，在同好圈里，遇到富人的概率高也不奇怪。

“佟嘉嘉渐渐被凶手攻破心房，答应了交往。”

“嘉嘉，我们以后一起去国外深造，当大画家好不好。”彼时20岁的孔哲修仗着自己长相不俗，家境优越，花心滥情，给出的承诺如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复返。

佟嘉嘉真的以为他是个如小说男主般的深情人，自小缺爱的她不可自拔地陷入这段恋情里。

只可惜，孔哲修的名字和长相虽然很有男主风范，但他把得到佟嘉嘉的身体当成一次游戏通关奖励而已。他从来不专一，更不会守身如玉。

孔家的家底也不干净，是干酒吧、舞厅出头的，即使为了洗白财产转投了其他行业，还是舍不得那些来钱快的行当——贩卖色情出国，回国散布违禁药品。

孔哲修耳濡目染，没有好的引导，最终成了个混蛋玩意。

佟嘉嘉是喜欢孔哲修，但是她更清楚自己未成年，遗传自母亲那部分的理智让她一直没有答应和孔哲修进行到最后一步。

孔哲修没耐性了，他最近和酒吧一个新认识的成熟大姐姐打得火热，不想再花时间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身上。

药物、失去意识、混乱的一夜、长时间发烧、确诊患病，一连串的打击让佟嘉嘉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谈个恋爱，她就成这样了？

她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冼昊琳听到这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光已经不可倒流，她没办法回去改变佟嘉嘉的任何决定。

之后就是佟嘉嘉母亲送佟嘉嘉去榕城养病，然后和她相遇。

佟嘉嘉看了心理医生后情绪好了很多，本来想登上网络把以前的画画账号删除，谁知道看到了一条刚发过来的私信。

【++，我好痛苦，我和一个渣男谈恋爱，他让我染上违禁药品，我爸妈都说不要我了，我还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我要和孔哲修同归于尽！！！】

也许佟嘉嘉没看到这条私信，她的人生走上另一条路，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佟嘉嘉想帮她的一个朋友复仇，可能也是她想复仇，又重新接近了孔哲修。但孔哲修知道自己病了之后性情大变，有反社会倾向，变得很神经质，对突然接近自己的人很防备，他找人查佟嘉嘉，猜到了她的目的。之后，也是你知道的结局。”高颂说了很多，才把事情简单说完了。

他旁观了对孔哲修的审讯，这个凶手和证件照相比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干瘦得凸出的颧骨，深凹进去的眼眶，黑沉沉的眼瞳，看得出他堕落之快。

孔哲修买凶后越来越疯狂，甚至把这件事当做谈资，至少他的私人圈子里，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法外狂徒。

所以海市警方才能迅速锁定凶手，还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仍在登录的暗网账号和聊天记录，将证据链补充了不少。

“他身上还牵涉了好几个案子，我们要继续追查，这都是要案啊。”高颂的师兄刚好是负责案子的其中一员，叹着气和高颂说了些话。“希望这次我们能为扳倒孔家这个地头蛇出一份力，也多亏有你们帮忙。”

现实查案子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没人开了上帝视角，特别是这种旧案，他们只能每个方向都排查一遍。

佟嘉嘉患病后注销了很多账号、换了手机，最后用的手机账号是新的，也没有一点关于孔哲修的线索，好几年前也没有强制执行实名制，让他们兜了很多弯路。

冼昊琳只能为佟嘉嘉感到惋惜，别人分手还可以再寻一段好姻缘，但嘉嘉遇到了人渣中的人渣，出身好也逃不过命运的抓弄。

希望宇宙中，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另一个世界的佟嘉嘉，会有幸福的人生。

“谢谢。”尽管她全程只是听着，但嗓音却变得沙哑。“你花时间说给我听。”

也谢谢你来葬礼，高警官。

高颂沉默片刻，回道：“不用谢我，我也是有东西要还给佟女士而已。”这个只是借口，他也想来拜祭一下这个勇敢的女孩。

冼昊琳今天没有把头发扎成低马尾，而是让长长的头发披下来，低下头会遮掩住了她的小部分脸颊，显得人很沉静。

她说：“好了，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吧，为嘉嘉庆祝一下。”

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或是他人，或是自己。如果有一天她比朋友们先死，希望她的朋友不忘在她忌日为她庆祝，那她，就不算是完全消亡。

不过有个人把冼昊琳从伤春悲秋中扯回了现实——她的亲侄子张涛回来了，前天刚跑到她家，现在还发语音提醒她带饭回家。

【小姨，我要饿死了，你快回来吧！！！】附上猫咪打滚JPG。

臭小子，知道她喜欢猫咪，还挺有心计的。还真懒得他连外卖都不点！

这时她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高颂一看便问她：“你怎么了？有急事我可以开车送你。”

冼昊琳摇头示意不用，“只是一个大龄儿童催着要吃饭而已。”

高颂回以疑惑眼神，他记得上次送她们三人回家，冼昊琳朋友提过她是一个人住的。

冼昊琳耸了一下左肩，用无奈的语气说：“你也有侄子侄女吧，我也有，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在酒吧男厕所抓到的那个，十六岁还不会做饭的侄子。”

高颂当然记得，别说他印象还挺深刻的，加上他的职业习惯，如今还能隐约记得那男孩的长相轮廓。“能理解。”虽然不知道冼昊琳侄子为什么不住父母家，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不知怎的，冼昊琳听了这句话后，好奇心就上来了，饭也先不吃了，撂下筷子，“我挺好奇的，你们家欢欢乐乐那么乖巧，是不是有什么教育绝招呀，分享一下吧。”

高颂一愣，随后挑了挑眉，那两个活宝哪里乖巧，鬼灵精怪还差不多，上次与冼昊琳一起陪他们玩后，当晚全家都知道他和一个女生相处得不错，还一起牵手了。

即使他万般解释，父母兄嫂都会用一种“他们懂的”暧昧眼神扫视他，两小孩就在一旁煽风点火般地在蹦蹦跳跳着拍手。无奈之下，他连着两个周末都不敢回家吃饭，当然年底将近他也确实忙碌。

“这个……也许是我哥哥嫂嫂会教小孩，毕竟，孩子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最多，是言传身教的结果。”想了片刻，他还是诚实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谁知说完这话，冼昊琳脸上的笑容反而消失了，只回了一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