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冼昊琳显得沉默许多，而高颂更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虽疑惑，但也不会这么冒昧地直接去问。

说白了，他们的关系没到那份上。

成年人的社交礼仪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车上只有广播放的音乐声，是高颂特意打开的。

很快，车就开到了老地方，但冼昊琳似乎没有发现车已经停下，车后座没有一点动静。

高颂回头，就看到冼昊琳头一歪地睡着了，他这时仔细观察，发现冼昊琳眼下确实有点不明显的青黑。

许是化了妆，不认真看没法发现。

高颂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多，他今天请了一天假，下午确实也没事要忙。食指击打着方向盘，他思考了会，决定也给自己来场短暂的午休。

常规的上班，这时也是该休息了。

冼昊琳好久没梦到小时候了，一睁开眼，她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矮，连家里的矮柜子都比她高。

周围的事物带上了一层昏黄的朦胧薄纱，但直觉告诉她，这是她小学以前的家。

小学前，他们全家还是住在小镇上，离大伯爷爷家很近，姐姐也在镇上的小学读书。

说是小镇，其实更像农村，除了多几栋高高的住宅楼，其他和农村无异。

一转眼，冼昊琳背上了一个小书包，坐在一个小教室里。

长头发的女老师说话很温柔：“小朋友们放学了就要快点回家，不能到处乱跑呀。”

教室里的萝卜头一个个都大声应是，只有坐在最后排的冼昊琳没应。

她的心里似乎很兴奋。

对了，小时候总留男孩头的她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文静孩子。

二十多年前的小镇上民风淳朴，没有发生过幼儿园放学后丢孩子的事情，幼儿园放学也早，很多孩子都是聚在一起到处溜达，有些没到晚饭都不见人影。

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冼昊琳。

她有段时间可爱抓草蜢了，无论是绿的还是黄黑的，这些草蜢遇到她就逃不了。

梦里的她把抓到的小动物都放进了一个小塑料瓶，带回家，放在了书桌上。

笑嘻嘻地看着在瓶子里跳动的草蜢，小朋友觉得养着它们也不错。

“啊！！！”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你居然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带进我房间！”

冼昊琳感觉自己很生气，我的房间我自己做主，怎么……

不对，那时她是和姐姐一起住的。

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父亲把瓶子和里面的东西一起打碎了，他很严厉地说：“以后不许带这些东西回来吓到你姐姐。”

母亲抱着姐姐在一旁安慰，根本没有发现在一旁流泪的她。

她是真的喜欢，大家不喜欢，她可以去放生它们，为什么要杀死它们？

她不懂。

画面又一转，她长高许多，坐在沙发上。

对面坐着姐姐冼明玥，她本来纤细的腰变得粗壮，腹部高高隆起。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玥玥，你让妈妈以后该怎么办……”母亲边说变哭泣，但冼昊琳看不清她的样子。

怎么像是那副“呐喊”的名画那般？

好奇怪啊。

但梦里的冼昊琳不觉得有什么，她顾着安慰母亲了。

父亲吸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五官。“要不休学结婚，要不去医院把它打了。”

姐姐听了开始激烈地反对第二种方案，“……你们不也没有经我的同意就生二胎吗？你们放心，阿文一定会娶我的！”

冼昊琳感觉到姐姐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这关她什么事。

还真关她事。

没有大摆宴席的婚礼后，孩子出生了。

“昊琳，抱好侄子，爸妈有事要忙，你姐姐要去上学，家里只有你有空了。”母亲叮嘱她，把一个软软的包袱塞到她怀里。

不是，她才上初中啊！

但一眨眼，本来站在她面前的父母、姐姐、姐夫，全部都消失了。

她追上去，大喊着：“你们别跑呀！我不会带孩子！”

跑动中，怀里的孩子被晃醒了，大声地哭闹起来。

梦里的她欲哭无泪，这算什么事，凭什么她要带孩子，又不是她的孩子。

婴儿越哭越大声，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存在，让大人不要忘记他。

冼昊琳想到可以喂奶止住哭声，手里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一个奶瓶，她正想喂怀里的孩子，低头一看——

是一张绿色的草蜢昆虫脸！

猛然间，上一秒还陷在梦境里的冼昊琳迅速地睁开了眼，她大口大口的呼气、吸气，也因此惊醒了驾驶位上的高颂。

高颂问：“你是……做了噩梦？”

他看到冼昊琳猛掐自己的手臂，似乎还没有真正走出梦境。

冼昊琳没有回答，她掐完自己又把手放在胸口，感受胸腔中的跳动，确认自己不再是做梦。

良久，她长呼一口气，说：“对不起，吓到你了。”视线看向周围，她终于发现车已经开到小区门口。

是什么时候到的？

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拿出手机看时间，顿时一惊——按正常来说，半小时之前她就该下车了！

她视线再次扫过车内，最后停在高颂的脸上，平时严肃冷峻的脸上左边多了一处凹陷，像是枕在什么东西上一段时间导致的。

放下那些阴暗的想法，冼昊琳心中涌上感谢之情。

没想到高颂还挺会照顾人的。

她笑着点点自己的右脸，位置和左脸的酒窝差不多对称，说：“这个，谢谢了，下次请你吃饭。拜拜！”

高颂被说得愣神，呆呆地看着人下车后才反应过来。他立马用车上的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多了一个标记——与手表表盘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凹陷。

冬天是榕城里最让人不想起床的季节。

暖暖的被窝让刚被手机闹钟吵醒的冼昊琳昏昏欲睡，一点都不想起床。

寒假还有一个多月才来，简而言之她还要上一个多月班。

看到斜对面房间的房门紧闭，冼昊琳气闷，张涛这个臭小子，占用她的房子，睡到自然醒，饭来张口，玩游戏到深夜，作为一个高中生真是“失职”。

她有点后悔答应让他住这，要像暑假那样找点事给他做才行。

布丁看到主人醒来，迈着猫步走到主人脚边，发出嗲嗲的撒娇声音，蹭了冼昊琳脚边几下，然后躺倒露出肚皮看着她。

“要按摩肚肚！”亮晶晶的猫眼发出这样的信号。

冼昊琳只好一边刷着牙一边伺候猫主子，把刚才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

今天也是没有特殊事情的一天，冼昊琳摸了半天鱼，在网上看了一下去最北方的攻略。

身为南方人，她有去过北方，但因为时机不对，她从来没有看过雪。

而且近几年的春节，她一回到乡下就要被问婚嫁相关的事，再不然就是给她安排相亲，她最高峰试过一周内相了六个陌生人。

现在她刚满三十，更能想象出回乡会发生什么事。

干脆去玩吧。

她和乔思一拍即合，又准备节假日去游山看人。不然万一她们其中一个结婚了，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可以再一起出游了。

下班时间到，冼昊琳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校医姐姐！”一个熟悉的初一小女生啪嗒啪嗒地跑进来，谭思琪跑得脸红扑扑的，背着书包带着点气喘说，“后天晚上我们班有唱歌表演，你会来看吗？”

表演？

冼昊琳有点发愣，对哦，快到元旦了！

与重视六一儿童节的小学不同，初中生已经是可以入共青团的青少年了，学校已经不组织过儿童节，而是举办元旦晚会。

她一个人在这独立的办公室，最近也没有什么学生生病来校医室，估计老师们也在忙着期末考试和晚会准备，怪不得办公室里会这么安静，她好像——与学校脱节了。

元旦晚会在周五晚上举办，过几天就是真正的元旦，啧啧，又是新的一年啊。

冼昊琳这个周末没什么计划，本来就是当宅女的，于是欣然同意了谭思琪同学的邀请。

现在的孩子真的不得了。

看到舞台上跳现代舞的女生们，冼昊琳给予了热烈的鼓掌。

比起当年他们唱感恩的心、演无聊的小品，现在的学生表演花样越来越多：魔术、街舞、相声、舞台剧……看得出他们个个多才多艺，一代比一代卷。

冼昊琳不是任何一个班的老师，所以坐在人群边缘，虽然远了点，但是视野挺开阔。

就是她没能欣赏节目到最后——有学生受伤了。

和她刚熟悉不久的小王老师冲过来找她，告诉她后台有两个学生忽然打起来了，还出血了。

冼昊琳只能对下下节目才出场的谭思琪同学在心里说声抱歉，转身跑去了校医室。

幸好两个学生的伤都不严重，问过是互相用指甲划伤的，没有碰到过金属，不用打破伤风。

坏的是，两个女生即使到了校医室、被老师看住，还是互相瞪住对方，好像只要老师不在，就会再大战三百回合。

冼昊琳边为她们处理伤口边好奇着，这是发生了什么，让两个人激动得像斗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