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属，病人现在情况并不乐观，甚至还有些恶化，我们建议这个手术还是能做就做。”诊室里，医生严肃地与面前一位中年男人对话。
男人的表情有些厌烦与不屑。
“这手术要很多钱吧？”他不满问。
“现在是考虑钱的时候吗？病人的病情最重要！”医生急了，一拍桌子，提高音量，“您不是老人家的儿子吗？怎么能先关心钱？”
男人哑了火，嘴里无声地骂着退出诊室。
医生再着急也不能去左右家属的想法，再着急也没法替家属作出决定。
男人出了诊室不急不慢地拐进一个医院角落，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电话……
冬日漫无边际，寒风凛冽刺骨。
“我今天晚上就走吧，老赖在你家也不好。”江野帮着余凡收拾完餐桌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他站在玄关处，此时正在换鞋。
余凡洗完手走过来，一时间还有点不舍，但又不好多说，于是说道：“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想来，江野已经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余凡起初还觉得有些微妙，但到如今他竟已经适应了同居的生活，现在江野突然要走，一股苍凉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江野冲他笑笑，然后说：“等到你生日的时候，我再找你出去吃饭。”
他似乎看出余凡在失落、难过，这普通的话语意外有了安慰之意。
余凡点点头，目送着江野离开，然后独自一人进了房间。
江野走后，家里确实安静不少，甚至有种人去楼空的伤感。余凡虽然喜欢安静，但这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原先江野在的时候，他们每时每刻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说不完的话。现在倒好，不用费神费力地交谈，却又觉得无聊。
果然，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余凡叹了口气，坐在床上玩起手机。
看到日历上自己的生日，他才猛然想起不多日后他们两人就又能见面了，想到这，余凡心里舒畅许多。
他期待着那一天，期待着江野。
其实生日什么的都不重要，余凡也不喜欢过生日。但今年有了江野，这一切便变得不同了。
他说不上来这种不同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不同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像定时炸弹那般爆炸！
窗外寒风呼啸，江城大风将窗户刮得作响。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余凡没看清来电人，就下意识地按了接通键。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到声音后才意识到那人是谁。
“吃饭了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点邪恶的笑意，同时又不乏抽烟之后的沙哑。
余凡讨厌这种声音，似笑非笑、令人作呕。
隔着屏幕，千里之外烟熏火燎的味道似乎已然侵入他的鼻腔。
余凡皱了皱眉，说道：“爸，怎么了？”
余凡并不怎么待见他爸，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即使他知道一定没什么好事。
“医生让你奶奶做手术，我寻思着也没必要吧。”男人声音一顿，大概是吸了口烟，“你说那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不如就让她……”
男人话没说完，余凡就无情打断：“做！”
他原本坐在床上，现在却站了起来。
余凡一手紧紧捏住眉心，双脚差点暴怒地跺地。
“你再说一遍这样的屁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废了你！”余凡忍无可忍，大喊。
奶奶永远是他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即使是他的父亲。
“必须做！”余凡重复。
“你有钱还是我有钱？你张着嘴说有什么用？”男人被惹急了，音量霍然提高。
余凡错愕片刻，他爸说在点上了，他确实没钱——前不久已经转过去几万给奶奶看病，现在他手头紧张得不行。
“你要做就做，赶紧转钱来，不转钱我就跟医生说不做了。”那头声音沉沉，没什么起伏。
余凡气得胸闷，他使劲捏了下眉心，然后喊道：“你没钱吗？”
没等那人再开口，余凡就将电话挂断，然后气急败坏地将手机一扔，扔进被褥里。
他不是放弃了，余凡心烦得要命，焦头烂额的关头上他不想浪费口舌。
余凡来回踱步，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把钱转过去，那人真的会做出放弃治疗的决定。
他爸就是个狠心的人！
余凡不解，明明奶奶是他的亲妈，为什么这般不孝敬？他想着想着就朝床上砸了一拳，结果手上一疼，翻开被子一看才发现是砸在手机上了。
余凡沉闷地叹了口气，心头堵得不行。
现在怎么办？
他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但让他是绝对做不到放任奶奶不管的。
他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余凡原本很困了，但那通电话之后，他便翻来覆去良久也睡不下去了。
呆滞的目光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那洁白无瑕的墙壁能看出花来似的。
余凡眼皮打架，心里却还郁闷着。最后，大概是过了午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夜，他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奶奶敲响了他家的门。
余凡很开心地迎过去，他想牵住奶奶苍老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急了，余凡急得向前冲去，似乎那样就可以去到奶奶身边。
他嘴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奶奶！”
但奶奶只是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
余凡快要急哭了，他最后一次伸手，却在刹那间，奶奶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春风满面的脸永远地消失了……
噩梦至此终结，余凡猛然惊醒，他出了一身冷汗，衣服已然被汗水浸湿。
他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那些离别的画面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余凡抓狂地抱住脑袋，前后左右地摇晃着，似乎这样，那些痛苦的画面就会消失一般。
“怎么办怎么办？”余凡发泄地叫着。
声音在屋内回荡，没有回应……
难道连神仙都无计可施了吗？
余凡挣扎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四点三十分。
窗帘外还一片死寂，沉沉暮色里，余凡只能听见风声和自己的耳边的嗡鸣。
他睡不下去了，余凡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战栗着穿上拖鞋，然后走到窗边，漫无目的地观望着。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觉得荒诞又可笑，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找江野借钱！
余凡其实不想这样，他觉得过意不去，江野已经帮自己很多了。
即使只要余凡开口，江野就一定会答应。
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
内心的矛盾一旦形成便一发不可收拾。
余凡抬手摸了摸冰冷的玻璃，指尖一触即被冻得一弹。
不知怎么回事，他竟鬼使神差地去拿了手机，然后点开了江野的微信。
余凡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片刻后，他竟连消息都编辑好了！
但现在才不到凌晨五点，江野还在睡觉呢！
余凡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但他手开始发抖了，像是命中注定，颤抖的指尖只是微微一碰，消息便没有回头路地发了出去。
他把手机扔了，两只不受控制的手紧紧相握，似乎这样，他们就会乖乖听话。
余凡想过要撤回，但最后还是觉得算了，发出去的消息泼出去的水，再撤回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摊到在床上，两眼睁着，浑浑噩噩地躺到了天亮。
余凡那种似睡非睡的发呆状态最终被江野的电话打断。
余凡拿着手机，看到来电人信息，犹豫了许久才按下接通。
“余凡，碰到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要钱？”江野语气微急，但大概是刚睡醒，还有些许懒散之意。
“我……”余凡艰难地组织语言。
“我去找你。”江野二话不说就做决定。
他断定余凡肯定是遇到问题了，于是洗漱完后，连早餐都没吃就出了门。
“不用，你不用过来。”余凡赶紧制止，“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野打断了：“有什么事我过去了再说。”
江野说得决绝，余凡只好道：“好吧。”
他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此刻只能麻木地应答。
余凡去了趟厕所，准备洗把脸，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眼圈黑得像只熊猫，白色眼球上满满充斥着红色血丝。
这幅样子也太颓唐了，他心想。
正欲想个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时，门已然被敲响。
江野来了……
余凡过去开门，门一开就听见江野喘气的声音。
“你没事吧？”那人声音急促，手臂僵硬地扶着门。
余凡摇摇头，轻声说：“没事，谢谢你过来。”
“要多少钱？”江野问道。
余凡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原本以为这人无论如何也会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余凡被问住了。他确实至今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钱，这样看来，昨天确实是被冲昏了头脑，竟然连这个问题都忘了去问。
余凡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他爸打电话。
“爸，奶奶手术需要多少钱啊？”余凡语气比昨日平静多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争辩什么，也不想进行漫无边际的争吵。
那男人的声音倒还是那般坚朗，他道：“五万多吧，你转我六万！”
余凡听见电话那头有嘈杂的说话声，他顿时察觉他爸现在也没在医院陪着奶奶，心里怒火大冒，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应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五万……”余凡艰难地开口。他心想，剩下那一万，他自己应该能凑出来。
“不是要六万吗？”江野皱眉问。
“我不能一点钱不出吧？”余凡冲他僵硬笑笑。
江野戳了几下手机屏幕，然后示意余凡看手机。
“借你六万，反正是借你，又不是送你。”江野只好这样说。
余凡果然没再推辞。
“给你写个欠条吧。”余凡说着就起身，想去找张纸来。
但还没有完全站起，袖口就被江野硬生生拽住。
“不用了，你跑不掉的。”他嘴角微微一扬，然后用力将余凡拉回沙发上坐下。
余凡呆愣地看着他，心里有点堵。
江野这样做就不怕他真的卷钱跑了？他真的这么放心自己？
“钱的事，慢慢还，现在你去睡觉！”江野声音沉沉，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愉悦。他伸手指着房间的方向，一个命令的眼神看向余凡。
“我睡不着。”余凡低下头，紧紧盯着手机上冰冷的数字，低声说道。
“快点，你黑眼圈都重成这样了。”江野提高音量，今日余凡不去睡觉，他看来是不会罢休了，“睡不着也去躺着。”
余凡只好乖乖听话回了屋。
睡不着是假的，一夜未眠怎么可能不困呢？
余凡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昏沉睡去，手里的手机顺着身体滑落，差点掉在地上。
江野轻轻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放在一旁，然后向余凡看去。
余凡太疲惫了，肉眼可见的疲惫。
心理上的折磨也足以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变得颓废不堪！
江野坐在他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余凡脑门上那撮凌乱的头发实在刺眼，江野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整理了一下。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余凡额头，那人微微扭动一下身体。
那一瞬间，江野以为他被吵醒了，吓得手指一下拿开。但见余凡片刻后又沉稳睡去后，他才松了口气，然后又继续去整理那一缕头发，只不过，这次的手法更加温和。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余凡在受折磨，江野的心却也在跟着绞痛。他扶了扶额，不禁觉得头痛欲裂。
刚才进余凡家门时，余凡那副颓废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那副模样江野这辈子大概都会记得，那般无力、疲惫……像是被死神勒住了脖子！
江野很少会与他人产生情感共鸣，但此刻，他深知自己在心疼余凡，非常非常心疼——大概是因为江野爱他……
这一点几天前江野就已经意识到了，他想大概是在海滩上鬼使神差写下“我爱你”三个字时意识到得。
他原先纠结过，到底要不要向余凡表明心意，但此刻，他只想抱住那人，深深地抱住！
江野盯着余凡看，一双眸子看得发了直。
但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没有冲上去抱住余凡，而是坐着发呆。
余凡再度醒时，已经过了中午头，火烈的光芒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脸上时，才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
他挣扎着爬起来，意外觉得有些头疼。转脸一看，却发现江野还在床边坐着，此刻正盯着他的脸看。
“醒了？”江野开口问，声音些许发干。
“嗯……”余凡轻声答道。眉头却在无意间皱了皱。
他想大概是睡得时间太长，猛然坐起，竟觉头疼得厉害。
余凡忍不住用手扶了下额。
“怎么了？不舒服吗？”江野猛然起身，急促问。
余凡摇摇手后，那人才僵硬着坐回去。
“你一直在这坐着吗？”余凡睁眼看着江野，“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吧？”
“没有，我刚过来。”江野笑起来说。
余凡知道他说得是假话，因为江野嘴唇是干的。如果没猜错，这人应该连水都没去喝一口。
他没去拆穿，而是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暖意四起。
余凡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
他爸回他了，只有一个收到的表情。
余凡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机扔在枕头边。
“起来吗？”江野问他。
“算了，不想动。”余凡懒散地钻进被子里，声音低落，还有几分沙哑。
“那吃东西吗？”江野又问。
“不吃，吃不进去。”余凡像个机器，毫无情感地答道。
“行吧。”江野无奈，也不再逼迫，自己出了房门。
走出房门，江野才顿然觉得口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上午没喝过水了。
他走到餐桌前，一眼便看见了那支白色马克杯，江野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急促地一饮而尽，这才短暂地缓解了口渴之感。
余凡下午也没出房门，江野时不时地过去看两眼，那人不是在躺尸就是在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江野觉得他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走过去。
“余凡！”他说道。
但靠近那人时，江野突然发觉余凡的脸很红。
江野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摸了摸余凡的面颊。
果然，是滚烫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江野音量不由地提高。
余凡一惊，问道：“发烧了？”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不舒服，但江野看出来了。
余凡赶紧甩了甩脑袋，确实有些晕眩之感。
“家里有体温计吗？”江野急躁问，眉间忍不住皱起。
余凡回忆片刻后说：“应该在电视柜里吧。”
他说话有气无力，原先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懦弱，碰到点事情就颓废成这样，现在才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发烧了！
江野两步跑出去，从电视柜里翻出了长久不用的体温计，然后飞快地甩了两下后递给余凡。
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余凡把体温计夹在腋下，等五分钟后拿出来。
“三十九度六。”余凡难受地看着江野。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