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高？”江野觉得难以置信，于是从余凡手上拿来体温计仔细端详，最终确定那的确是“三十九度六”而不是余凡烧昏了眼。
“去医院看看吧。”江野有些着急，手忙脚乱把体温计收好后问道。
余凡没有异议，此刻他没什么体力说话。先前不知道自己发烧时还好，如今得知烧到三十九度六，即使没什么不适，此刻也变得难熬起来。
江野搀扶着他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向客厅走去。
余凡顺着那人的力坐在沙发上，他头疼得厉害，此刻一手扶额，胳膊肘硬撑在沙发边上。
江野在一旁收拾东西，他先去装了杯水，然后回头问余凡：“你医保卡放哪了？”
余凡头晕目眩，思考片刻后才回答：“好像也在电视柜里……”
大概是嗓子疼的缘故，他声音微小到江野差点没听清。
江野最终在电视柜最深处翻出了余凡的医保卡，卡上已然落灰，看样子，这人并不经常生病。
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然后走到余凡身边，一把搀扶起浑身发软的人，随即向外走去。
两人好不容易下了楼，江野费劲地将人安放到副驾驶上，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幸好刚才把车停在楼下了。”江野庆幸说。
余凡倚靠在车窗玻璃上，没力气搭理他。
那人上了驾驶位，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911一路狂奔，却在高架桥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还能坚持住吗？”江野看着余凡，语调里带着苦涩。
“还行。”余凡艰难发音。
“有点冷。”他又说。
江野这才注意到那人似乎在发抖，于是赶忙把空调温度调高，片刻后，气温才渐渐暖和起来。
“现在好些了吗？”江野细心问。
“嗯……”余凡哼唧一声便不做声了。
今晚不知是怎么回事，堵车堵得格外厉害。他们被迫在桥上逗留了许久，最终才发现是前方发生了事故。
两人到达医院时，天色已经不早。
余凡晕乎乎的被江野拉着走，像只被人拽住的气球。
江野忙着给他挂号，然后又带人在候诊区坐下。忙里忙外下来，他也有些疲乏。
他把余凡安顿在靠内的座位上坐好，然后伸手放在那人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无疑还是很烫。
余凡那张脸白皙的脸涨得发红，但此刻他却并不觉得热。
医院每时每刻都有数不尽的人，余凡有时觉得神奇，每天真的有这么多人生病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人群，老人、孩子、年轻人……
大家四处奔波，有些急得焦头烂额。
他视线无意间扫过身边江野，只见那人额头上冒了些汗，此刻正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叫号屏幕。
“你看得好认真。”余凡勉强挤出个笑容，对江野说道。
“我在看你前面还有多少个人。”江野目光不动，说道。
余凡见他这么认真，于是不再打扰，独自一人瑟缩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烧高了些，眩晕感似乎比在家时更严重了些。
余凡吐了口气，空气中顿然形成一片浅浅的白雾。
突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水杯。
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江野递来的。
“喝口水吧，看你嘴唇都发干了。”江野温柔道。
余凡欣然接过，然后一股脑喝了好几口。
干涩的喉咙被水润湿，余凡蓦然觉得好受了些。
他把水还给江野，然后继续盯着地面发呆，以至于连广播叫到自己的名字，他都没有听见。
“走了，到你了！”江野轻轻一拽他的袖口，余凡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什么问题？”医生喝了口水后，循规蹈矩地问。
“发烧，刚才在家时就烧到三十九度多了。”江野抢先回答。
余凡在一旁点了点头，流盼着诊室的四处。
“先去验个血看看吧。”医生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了半天，说道。
于是，江野又带余凡去抽血。
“你害怕？”江野笑着问。
只见余凡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果真被江野看出了端倪。
他的确是有些害怕抽血的，从小就是如此。余凡虽然不觉得被针扎一下有多疼，但他就是从心理上觉得难忍。
“有一点。”
江野偷偷勾了下余凡的指头，然后说道：“没事，你闭上眼睛就好了。”
余凡下意识缩手，僵硬答道：“嗯。”
两人刚走到抽血处，就在不远处听到一个小男孩刺耳的哭声。
妈妈哄、医生劝……可无论如何，小孩就是不愿意去抽血。
余凡在那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起小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其他的颜色。
“我小时候也这样。”江野突然在一旁说道。
余凡看了他一眼，然后扬扬嘴角，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
谁不是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几乎每个人孩提时都不愿意打针抽血。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有趣。
他们等了半天，那小孩才克服恐惧，艰难地抽完血。
余凡坐下来，控制不住地偏头。
针尖落下，他咬紧牙关却还是发出了“嘶”的一声。同一时刻，余凡抓住了江野的手。
两人都没说话，江野却转过头偷偷笑起来。
余凡意识到自己的作为，僵硬地收回手，那张本就红润的脸变得更加滚烫。
江野怕他继续尴尬下去，整个人就要炸了，于是找话说道：“你在那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发烧贴。”
“行。”余凡急促道。
他说完赶紧乖乖去坐好，等到江野从医院大门出去，他才放松下来。
余凡陷入沉思，刚才他到底为什么要尴尬，不就是牵了下手，有什么大不了？
他的反应会不会太激烈了些？
余凡无语，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太敏感了。
没过多久，江野就带着一盒发热贴回来。
余凡刻意盯着那人看，视线中，江野的身影一点点放大，直到走到他面前。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江野露出一个笑容，不解问。
“脱敏治疗。”余凡模棱两可地回答。
“什么？”江野头上冒出三个问号。
“没什么。”余凡摆摆手。
江野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
他扶了下余凡的脸颊，然后把他的脸摆正，随后，一张冰凉的发烧贴便被贴在了余凡脑门上。
“嘶。”余凡忍不住出声，“好凉！”
江野使劲一按，然后说道：“物理降温。”
发烧贴明明已经贴好，但江野的手却还搭在他头上。余凡忍不住把那人手拍掉，然后一皱眉，露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始终还是觉得别扭。
江野觉得好玩，又伸手去逗弄，结果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一巴掌扇掉。
“干嘛？”余凡撇嘴，“不要打扰病号休息。”
江野眯起眼睛看着他，然后笑着退回到一边。
余凡没注意看那人表情，以为他生气了，顿时有点着急。
他回头一看，江野果然一脸冷漠。
“生气了？”余凡问。
江野被问得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余凡是觉得自己在赌气，于是顺水推舟地说：“我自尊心受挫，现在非常生气！”
话音还没落下，江野就笑出了声，前面作得戏都在这一秒破功。
余凡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江野，一时间觉得那人像个小孩一样幼稚。
一阵嬉笑打闹后，江野终于正常起来，站起身说：“我去看看结果出没出。”说着，他人已经朝机器走去。
不一会儿，余凡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单子朝自己挥手。
余凡艰难起身，向江野走去。
两人重新回到诊室，医生简单看了眼化验单，说道：“普通病毒感染，看几个药，回家按量吃。”
“去缴费吧。”
“谢谢医生。”江野搀着余凡，对医生说。
十五分钟后，江野一手扶着余凡，一手拎着药从医院大门走出。
“一会儿上车量个体温，看看多少度了。”江野说道，“烧高了的话，一会儿吃个退烧药。”
余凡点点头，表示回应。
结果坐上车，他就把量体温的事情忘到了脑后，一股脑缩在了车座里。
“余凡，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江野无奈，亲手把体温计甩好递到余凡面前。
“忘了……”他不好意思笑笑，忙不迭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江野笑笑不语，关上车门后发动车。
车内冷得刺骨，空调开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余凡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被冰火两重天给搞坏了，竟然连量体温的时间都忘了。
江野看了眼表，提醒他：“到时间了，拿出来看看。”
“哦，又忘了。”余凡说着把体温计抽出来。
“余凡，我怎么感觉我是你妈呢！”等红灯的间隙，江野忍不住调侃。
“那你比我妈尽职。”余凡接话。
江野冷笑一声，然后选择性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多少度？”
余凡没作声，江野又等了半天，他还是没动静。
再一看，之间余凡眯着眼正仔细地端详着那根体温计。
余凡觉得自己不只是脑子烧坏了，连眼都被烧花了。
他晃晃脑袋，然后无奈道：“看不清楚……”
江野只好从他手上夺过体温计，只一秒的时间就报出数值：“三十九度八。”
“你眼睛确实是快烧花了。”他冷言道。
“这么高？”余凡震惊。
恰巧红灯结束，江野把体温计递回去后踩下油门。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包里有退烧药，你要不要先吃了？”
余凡循着江野的手势去找，果然在打包里发现了退烧药。
“吃多少啊？”他彻底把江野当成他妈了。
“吃两片。”江野斩钉截铁地说。
十分钟前，他刚看过说明书，此刻十分笃定。
余凡拿出两片药片含在嘴里，然后又翻出水壶，喝了口水咽下去。
“睡一会儿吧，又堵车了，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江野盯着前方焦灼的车流焦头烂额。
余凡无力地回应一声后靠着冰冷的车窗睡去。
吃退烧药后，他的身体便慢慢滚烫起来。起初，余凡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身上就渐渐出了厚厚一层汗。
余凡似睡非睡，此时此刻，他根本睡不沉。
他为了转移注意力，透过车窗流盼着窗外的城市夜景，但喧嚣的景象似乎也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余凡嘴里忍不住喃喃：“好热啊……”
江野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他一眼，只见余凡面目狰狞，枯叶般的嘴唇上看不出丝毫血色。
“再忍一下，马上就到家了！”江野焦急道。
但看这该死的路况，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车内寂静的氛围中，余凡的喘息声清晰可辨，烧得江野不禁急躁。
终于，拥堵路段艰难通过，剩下的路途便是一路畅通。江野加快了些速度，只为能早一点到家――余凡实在太难受了！
他把车停在楼下，车身有些歪斜，但他没管。一伸手，替余凡解开安全带，然后又将那人手中紧握的药盒拿开，最后下车走到另一侧替余凡打开了车门。
“还能走动吗？”江野问道。
余凡身子有些软，借着江野的力，有些勉强地站直。
其实这会儿功夫，退烧药已经起了作用，余凡觉得还不至于走不动道。
“还行。”他说着就打算孤身一人向前走去。
江野急急忙忙锁好车后坚持扶上了余凡的一只胳膊。
余凡突然“嘶”了一声，眉头皱起，脚下步伐也猛然一顿。
“怎么了？”江野也跟着停下，担心问。
“腰疼。”余凡还难受得歪着嘴，这会儿说话都显得咬牙切齿。
大抵是烧得太厉害，浑身的肌肉都开始酸痛，腰腹也没逃过一劫。他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走着。
江野松口气，刚才余凡剧烈的反应把他吓了一跳。
两人才继续走着。
一到家，余凡便躺上床，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被褥起初冰冷，但很快就被余凡这个小火炉烘烤得暖暖乎乎。
这个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在余凡的意识里，发烧之后就是要紧紧裹在被子里，等到出了一身汗后，发烧自然就会好起来。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非常讨厌这种事情，因为那种捂出汗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但如今长大，他竟也老老实实、顺其自然地走了上辈人的老路。
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房间，余凡感觉到他发凉的手摸上自己滚烫的面颊，他没有挣脱，甚至还有些享受那突如其来的凉意。
但只是片刻，那只手就被无情地抽走。
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余凡忍不住撇嘴，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天昏地暗又、昼夜轮回。余凡醒来时甚至不知道是白天黑夜。
江野在床边趴着，此刻正睡得香，余凡没去打扰，翻了个身，把脸正对那人。
江野睡得很熟，两只手臂环在头前，头深深埋在其中，只不过整张脸侧着，正好裸露在外面。
余凡不知不觉就盯着那张百看不厌的脸入了神。后来，他不仅想看，甚至还想要上手去摸一摸。不过这想法刚从他脑中迸发出来就立马被遏制，他心想这也太疯狂了！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么想着，他的手还是忍不住伸出，僵硬地停留在江野脸前。但还没碰上，那人就惊醒般抬头。
余凡被吓得迅速收手，指尖一凉，然后缩进被窝。
刚睡醒的江野，白发凌乱、睡眼惺忪，眼神迷离地看着举止怪异的余凡。
“干嘛呢？”江野问道。
“刚醒。”余凡答非所问。
江野不追问，而是又关心道：“舒服些了吗？”
余凡扶了扶额，然后回答：“感觉好了不少，应该退烧了！”余凡语气惊喜又激动。
江野伸手放在余凡脑门上一试，果然冰凉，大抵是已经退烧。
“退了就好。”江野长舒口气，说道。
余凡笑着点头，头还有些发晕，不过比先前好多了。
“现在几点了？”余凡问。
江野也有些迷糊，他看了眼手表，说道：“五点多。”
余凡错愕，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下午五点还是早晨五点。
江野看出他的不解，紧接着补充说：“早上五点。”
“今天上班请假吧，”江野打了个哈欠，“病还没养好。”
余凡没有异议，从乱七八糟的被窝里翻出手机给领导发了条微信。
病况稍好，但余凡还是觉得浑身难受。
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射入，他忍不住抬手挡住。
片刻后，江野的身影出现，替他遮住了强光。
那人问道：“早上想吃什么？”
余凡想了想回答：“粥。”
“白米粥。”他紧接着补充。
小时候生病时，奶奶总会做白米粥给他吃，好似那是什么神药般，吃完病就会神奇地好起来。
余凡起初不喜欢喝那索然无味的白粥，但如今，他却急迫地想要尝尝江野做的。
江野先是错愕，然后勾了勾嘴角答应道：“行！给你去做。”
余凡笑着目送他出去。
他觉得有趣，两人现在莫名有种老夫老妻的和谐感，自然而不突兀。
想到他们刚认识时的模样，现在这般是余凡想也没想过的。
大概是白米粥制作容易，余凡只感觉过了一会儿功夫，江野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进了屋。
“闻着味了，还挺香！”余凡夸赞，胳膊抬起，正欲接过。
江野把粥递到他手上，喜笑颜开。
余凡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然后眼神一亮，忍不住竖了个拇指。
“这么好吃！”他惊叹。
期初，余凡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此刻，他真正被江野的手艺震惊了——毕竟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下厨房的样子。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吗？”余凡睁大眼睛问。
“对啊，也挺简单的。”江野被夸得得意洋洋，连眉毛都控制不住地上扬几分，“就加点水煮就好了呀。”
余凡没接话，他忙着继续吃下一口。
一碗粥很快入胃，但他还觉得意犹未尽。
江野把碗拿去洗了，余凡独自一人坐在床上觉得百般无聊。
现在状态不错，他从床上下来，准备找点事干。
正好江野洗完碗回来，问道：“你舒服了？”
余凡点了下头，然后走到客厅。顺其自然地拿起画笔创作。
大概是形成了习惯，工作之外，余凡无聊时也会拿画画来消磨时间。
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后，他双手撑着膝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余凡正在画得画。
“画什么呢？”江野好奇问。
“你。”
“我？”江野愣住，反问他。
“感谢你救命之恩。”余凡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那天发烧，幸好江野在他身边，不然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回家……余凡想想都觉得艰难。
江野笑笑不语，他专心看着余凡起稿。
时间一晃过去许久，余凡在太阳高照时完成了画作。
画面上是江野趴在他床边的样子，脸只露出三分之一，但唯一露出眼眉处的刻画却十分传神。
整幅画面朦胧、精致……江野甚是满意。
他忍不住拍了两下手，然后从余凡手中接过那幅画仔细端详。
“一会儿发我，我要用这个当壁纸，太好看了！”江野对这幅画爱不释手，一边欣赏一边说。
余凡在一旁笑而不语。
后来，他把这幅画发给江野，那人只用几秒的功夫就把桌面、锁屏乃至朋友圈的封面都换成了这幅画。
“你干脆把头像一块换了得了！”余凡笑着打趣。
他本意只是调侃，但没想到江野竟然真得听进了他随口说的话，转而就把头像也换了。
余凡打开微信，盯着江野焕然一新的微信主页，默不作声地偷笑。
一看时间，刚过饭点。余凡大抵是觉得自己病好了，于是点了个外卖。
江野说他病刚好就忘了疼，劝他别吃油腻的东西，但余凡不听，还坚信地说：“我病都好得很透彻了。”
只见江野摇摇头后妥协，最后也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加入了吃外卖的行列。
结果，这一天还没过完，余凡就又烧起来了！
他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水杯，嘴里含着江野刚刚递来的退烧药，心中一阵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