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
中军大帐,一连数日都是空空荡荡。
符国安不在,蔡晓不在,袁文不在。
而今日,符国安来了,袁文来了,当然还有西府的人。
“刘大人——”符国安单刀直入:“少将军我可以放,但您也说了,蔡祯有嫌疑。不论多少,西府要保他,就得给我个说法。”
“统领想怎样?”
“八百匹马,五万斤粮,我放少将军。”
刘铭宇思忖片刻,仍是应下:“可以。”
符国安:“既如此,大人自可带人离开,符某不送大人。”
送走外人,符国安才望向包伯言继续道:“伯言,我想南下。”
静南之地已尽在义军掌握,再往南便是————
包伯言诧异:“南府?”
符国安颔首:“这非是一时意气,南府虽富,然世家尾大不掉、士卒久疏战阵。南王蔡祯有改革之心,却是屡屡受阻。于我,却是有机可乘。”
包伯言蹙眉,仍存忧虑:“义军靖难兴师,伐罪为名,南下攻蔡,师出无名,只怕难合军心。”
符国安笑了,包伯言头一次在对方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义军的统领在笑,分外轻蔑:“我当然有名,阿麟死了,我不管南府的什么人干的,我只认仪州这片地界。这非是什么无故倾轧,这是————报复。”
“没有证据——”
主位上的义军统领抬眸,罕见的打断了包伯言:“伯言,兵在我手里,我不需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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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右军驻地,返回帅所的袁将军,幕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小三?!”袁文无不诧异。
“袁大哥,你回来了。”正擦着刀的叶三抬起头,并不见外。
袁文这可是前脚才送走的刘晨辉,叶三这么快又找上门,袁将军无不错愕的担忧起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啊。”叶三大大咧咧的摇头,道明来意:“袁大哥,以后我就跟你了。”
袁文闻言一愣:“你想跟我?”
叶三不答反问:“你们又要打仗了对吧?”
袁文点点头:“队伍要南下了。”
眼前的叶三一副了然,幽幽一叹:“你们义军这次中伏的事把晨辉哥吓到了。晨辉哥说你这人太老实了,差我来看着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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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三十九年,同北府对峙于三辅之地的义军罢战收兵,挥师南下。
久疏战阵的南府卫军完全不及反应,至此,明堂高坐的老爷们总算是反应过来。
一旦皇权开始旁落、所谓的秩序开始崩塌。
一旦手握兵权的人开始不讲规矩。
那他们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而以上种种,说的便是眼前这若隐若现的乱世。
平南王府,蔡枫敢怒而不敢言。
符国安还是要面子的,起码义军的统领没把人一刀一个全都砍了,然后说我来做南王。
义军的统领十分和蔼,万分可亲。
“听说老先生想找回阿晓来做南王,符某觉得这是好事啊,这不亲自把人给您送回来了。”
“你——!”老先生的脸已然涨的通红:“此般强盗行径,你们如何好意思腆称义军?!”
符国安淡笑:“老先生不说反对我就当您同意了,南府的产业账目,您记得尽快整理出来,过两天,我差人来拿。”
不去理会对方的反应,符国安自顾自的起身,悠悠一叹:“我这也不容,这不还得帮您去劝阿晓,就不久留了,你多担待。”
符国安非是在同蔡枫讲笑,怎么说服阿晓同意当这个南王,还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一片狼籍的房间内,蔡晓又把屋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
符国安俯下身,捡起那侥幸还没被摔碎的小瓷瓶,重新摆回桌上。
“省着点砸,这些瓷器一旦碎了,就再粘不回去了。”符大统领悠悠一叹:“碎了就是碎了。”
蔡晓沉默不应。
“振作起来,阿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熟料蔡晓竟是豁然站了起来,方才逃过一劫的小瓷瓶被二度打掀翻在地,终是化作了一地残渣。
青年扯着嗓子冲他吼,双目通红,声嘶力竭。
“他要管他就来管我啊!”
“随随便便就死在外面!问也不问就把我抛给别人!”
”他这算什么——!”
“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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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国安放弃了,他不想继续劝下去了。
他家阿晓不想去当这个王。
———那就不要这个王了。
中军帐下,包伯言却有忧虑:“如此强侵硬占,恐惹天下非议。”
“伯言,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帅案前的义军统领缓缓摇着头:“我们同刘韵合作,我真心帮他,他却反手围我,兄长为此被折磨到不成人形。我们同蔡氏合作,我以诚相待,他们却布下杀劫,阿麟为此丢掉性命。”
“所有人都不讲规矩,为什么我符国安要讲规矩?”
“什么是非道义,不过兵强马壮着为之!”
包伯言垂下头,不再多言。
青年只是模糊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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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义军引兵进驻仪州首府之后。
符国安驱逐蔡氏族人,强占王府。
大批的账册、典录,被鱼贯而入的军士搬运一空。
王府上下的鸡飞狗跳中,义军的将领秦方找到了一封文书。
那是本是一封皇城褒奖蔡枫的文书。
可褒奖的内容是————助玄甲军劫掠义军粮道、提供情报有功。
攥着文书的秦方把自己的手骨捏到发响。
文书上,朝廷大手一挥赏了蔡枫白银一千五百两,不多不少,是他家将军的首级在朝廷官衙赏金。
一场假借复仇之名的劫掠,就此变了性质。
秦方甚至没去报知符国安,他径直把东西拿给了孟临。
半个时辰后,一部义军未经请示,兵围王府。
三个时辰后,血流满地的平南王府陷入一片火海。
中平三十九年,义军将领蔡晓屠戮南王府。
双子祸家,一朝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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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之间,义军南靖,王府受戮,天下震惊。
征战倾轧速来有之,可如此凶厉的倾灭一族,确是史无前例。
南府,义军驻地,皇城的来使已然登堂入室。
“招安?”中军大帐,主位上的义军统领朗声而笑:“徐大人好大的口气,我义军拥地千里,带甲十万,凭什么要接受皇帝的招安。”
“凭这天下,不止有大统领您拥地千里,带甲十万。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统领是要做那鹬蚌,还是要耐心的做那渔翁?”
皇城的使臣谈笑自若,徐时清一语中的:“古人云,高筑墙,缓称王。晓将军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是将您和义军推倒了天下之前。皇帝只需要一纸檄文,就可以联四海而伐您。”
“或者您交出晓将军,或者这就是义军的污点——”徐时清语重心长:“统领当知道,站的越高的人,越不容有污点。而皇帝的一纸诏命,足以洗掉所有的污点。”
“先生话中有话。”
“徐某不怕告诉统领,皇帝本就有心撤藩。事实上,只要您拥护朝廷,如数纳税,南府是要姓蔡还是姓符,对朝廷并无不同。”
“先生这话有意思——”符国安有了兴致:“先生开出这么高的加码,那您想要什么?”
徐事情微微颔首,只悠悠吐出两个字来:“静北。”
“静南三州加上一个南府,够统领消化一会了。统领何妨撤出三辅之地。息战罢兵,与民生息,也好叫京中百官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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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三十九年,符国安接受朝廷请和,上表称臣。
朝廷随即于仪州置安南都护府,并对义军诸将加以册封。
以符国安为节度使,包伯言为副,都督南方三州诸军事。
以义军将领蔡晓为仪州留后、义军袁文为涵州留后、义军秦方为戴州留后。
以原南方行营指挥使刘韵领汉州诸军事。
对于朝廷这近乎妥协的招安举措,长吁短叹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愤恨不平者更有之。
“他符国安何德何能,一跃封疆之列?!”
宴席之上,南院阁臣宋义愤愤填膺。
座上的旧勋们统看不惯这新贵,自是纷纷附和。
“符国安也就算了,他手下那一群草莽居然也能与你我同列,可谓荒唐!”
“可不是,就前些日,青州那赖颍天照样学样,上书请为留后。一伙土匪,杀官自立,看样子朝廷竟也不打算追究。”
“此端一开,天下不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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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此刻,义军大寨倒更是不宁一些。
皇城遣使宣旨敕封,朝廷人到了,义军人没齐。
新封的仪州留后,需要承旨的蔡晓人没到。
亏得包伯言一番周旋,才好生送走了皇城使节。
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曲膝朝廷的,义军之内,大有人在。
符国安亲自送皇使出营,包伯言唤住转身欲走的秦方。
“秦将军,你是蔡麟帐下出身,这几日也多看顾下蔡晓。”
秦方未有回应,衣铠沉肃的将领寂然抱拳俯身:“粮道之劫,祸在朝廷。末将斗胆——我家将军的事就这么算了?”
眼前的义军副帅久久不语。
秦方了然:“末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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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国安屠戮王府,却得朝廷加封。
越来越多的‘聪明人’纷纷开始意识到————朝廷快靠不住了。
静北豫州,岐右豪族王家。
须发皆白的王凌王国老对着堂下的儿子破口而骂:“我王家世受皇恩,你不思报国,倒行反乱之事!畜生,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堂下的王裕坦然而对。
“中平三十三年,符国安不过山中流寇。”
“中平三十六年,夏州之乱,匪军开始数以万计。”
“中平三十七年,静南内乱,匪军聚众十万有余。”
“中平三十九年,策羽之围,符包之流,兵临城下围困皇城。”
“连年征战,银枪军元气大伤,皇帝不经用了。这静北的一亩三分地,符国安不要,我要。”
“父亲,这天下,要大乱了啊。”
乘势而起的王裕快速向外扩张,却在青州的地界碰了钉子。
青州地界,一伙强梁,锋芒毕露。
跟着赖颍天后面的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放起话来口气还不小:“小阁老,皇帝封了我大哥做了大官,今天起,青州就是我大哥的了。”
赖颍天拒马而笑:“长顾,怎么和王大人说话的?”
赖大当家客客气气的赔礼:“一不小心就给这小子跟出来了,小弟不懂规矩,见谅见谅。”
随即话锋再转:“不过兄弟几个都是土匪出身,王大人您也只能多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