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十一年，三月之望，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镇北王爷韩综的寿辰华诞就要到了。
勤王救驾，护主大功。
皇帝亲笔玉题，落下了‘千岁寿’三字，千里遣使，赠予北府。
顺带着，还送来了白花花的银子。
皇帝花钱，给你过生日。
明晃晃的圣意都用不着揣摩了，静河南北、州府各镇，管他有关系没关系，哪怕八杆子打不着的地界，都纷纷表示礼已备好，届时必亲去为老王爷贺寿。
西府，靖武殿。
京中遣来的天子使臣，带着密旨，同刘宪的闭门长谈，已经有段时间。
为防有变，刘晨辉亲自带人守在门外。
紧闭的门窗阻下室内空气的流动，殿内一时逼仄而压抑。
“贵使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良久，主位上的刘宪再度出声。
“有老太傅这句话就够了。”徐时清仍是挂着那副不多不少的笑意：“陛下也知道西府的马匹军械多有缺口，但三府间的频繁交易，确实不合规矩，还望刘老日后更为慎重才是。”
当晚，刘宪设宴，宴请天使。
酒色融融，主宾尽欢，宴至中途，徐时清擒杯离席，却是寻至了刘家兄弟近前。
“二公子，借一步说话？”
刘铭宇自不会怠慢了天子使臣。
“徐大人请。”
这天子使臣，头一句话即是变数横生。
“刘大人，皇帝想换一个更为平庸的北境之主。”
徐时清如是说着，脸色从容，不乱半分。
“徐大人为此事而来？”
徐时清摇头否认：“陛下遣徐某到此，另有其事。”
“那大人这一番话，又同陛下有何干系？”
“公子是聪明人。”
“不敢，徐大人何妨明示。您是希望我刘家同北府划清干系？还是将大人这番话一并转与北府？”
“陛下当然是希望刘家可以站对位置。”
“我在问徐大人您。”眼前的刘家二公子声色不动：“大人绕过父亲找到我，不见得是陛下的意思？”
“哈。”徐时清付诸一笑：“好歹同事东宫，公子权当是在下好心，提醒故人吧。”
“那大人这些话，该直接去对韩世源讲。”
“公子说笑了，无凭无据，空口白话，谁能信呢。”天子的使臣仍是笑着，开口却有三分促狭：“我同公子您不同，您的话，纵是空口白话，北府那边也能信上几分不是。”
眼前的人并不同他去打这个机锋：“徐大人也知空口白话，无法取信于人。”
徐时清只得摊手：“大人说的是，我就是来提醒大人一句，凡事皆讲究先下手为强啊。”
“大人想挑起北府同朝廷的矛盾？”刘铭宇不觉蹙眉：“您可知一旦掀起战端，将涂炭多少生灵。”
“误会误会，徐某何来如此能耐。”徐时清口中告着饶，话头却仍是未改：“这矛盾从来就在那里，徐某看着已经很明显了吧。这才几年，西王殒命，南府易主，韩献不是韩祖铭，他容不下这些藩镇。再说何止皇帝？天下将乱未乱，各方蠢蠢欲动，老王爷引兵勤王，北府军力已惹天下忌惮。老王爷千岁已高，韩世源一旦掌权，他就是比符国安还要大的变数，看不得他韩世源的可是大有人在。我转告于大人，至于大人是否转告韩世子，就不是我是事情了。”
“诶——”天子使臣摇起头来，悠悠一叹：“大人若深明大义心怀天下，同皇帝不谋而合。那换掉韩世源，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
刘铭宇不去接话：“徐大人的话术还真是厉害，韩世子鼎立三郡在前，助平夏州在后，怎么就成了大人口中的乱世祸源了？”
“公子非揣着明白装糊涂，徐某也没有办法。”徐时清再不深入：“韩世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下言尽于此。”
只换回眼前青年颇是有些决然的三个字。
“他不会。”
徐时清但笑：“那在下只能祝公子好运了。”
“徐大人话中有话。”
“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韩世子可不是老王爷，韩献敢疑他就敢反，大人您就费心看好他吧。”
刘铭宇终是未再正面回应：“您到底是谁的人，我是越发看不清了——徐先生。”
徐时清话锋微顿：“哈，当真久违的称呼啊。”
“韩世源——”徐时清颇为玩味的摇头轻笑一声，断然成谶：“此人，乱世之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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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州首府，同样有人找上了门。
义武军的正副节帅之间，由此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包伯言不知道来人同符国安讲了什么，但单是让义军去给韩综贺寿，就已经让包伯言无法接受。
灭门之恨，血海深仇，如今去给仇人贺寿，天大的笑话！
包伯言出言戏谑：“野兽被圈在笼中久了，也就成家禽了。安逸的日子一呆久，统领您就真甘心做朝廷的一条狗不成？”
包伯言的话不可谓不重，符国安却未有介怀：“伯言，我有我的打算，朝廷的这个节度使，我不会做太久。”
“打算？”包伯言嗤笑一声：“去交好如日中天的韩家，得到圣眷，升入中央？！就是这条路，走的我包家家破人亡！”
“朝中的那一套你玩不转的。”包伯言半步不退：“国安，你实在要去走这条老路。可以，先证明给我看你的手段。杀了我，给朝廷交你的投名状。”
“伯言！”豁然起身的符国安一时竟有些失态，义军的统领一派强势：“别再这样说话，我不会去杀你，更不会让任何人去杀你。我符国安用命向你保证，我不是去给韩综做狗的！”
眼前的义军统领垂下眼眸，难辨神色：“伯言，有些事我来做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出事了，阿晓、你、仲礼、袁兄，我统统都会保护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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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四面八方的贺寿队伍纷至而来。
为着这一纸纸的贺文，韩六爷的头发都秃上了几根。
北境边地，可从来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这些前来贺寿的地方大员，有一个算一个，韩景云都要挨个的去发放通行文碟。
一连数日，韩六爷忙的是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得空喝口茶的功夫，竟然还跑进来一个‘找关系’的。
刘晨辉大大咧咧往檀木椅上一靠：“景云，你们北府怎么回事？才五十个人，都不让带？”
“别想了，三十个是规矩——”韩景云眼皮都不抬：“多一个人你都带不进去。”
刘晨辉啧上一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咱俩什么关系？”
“咱俩的什么关系都不顶用。”韩景云双手一摊：“这事我管不了。”
韩六爷点点桌上的通行文碟：“白纸黑字写死了，要改你得找我哥，当然，我爹也成。”
刘晨辉眉毛一拧，一下子就颇为纠结：“兄长说让我多带些人来着。”
“那你直接找铭宇哥去啊！”韩景云纳罕望向对方：“就我哥给他的那块符，整个北境，别说五十，你再带五百，都不会有人拦你。”
“真的假的？！”刘晨辉将信将疑。
“骗你做什么？我这都够忙了。”
“就是真的，那也只有一块符。我拿了，兄长到时没得用，多不方便。”
“铭宇他用个什么啊……”韩景云口气无奈：“他来了那指定是兄长去接的好么？”
韩六爷站起身，推着人就往外送：“别搁这儿烦我，找你哥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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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知子莫若父，但事实上，韩景云绝对比他的父王韩综——要更了解韩世源这个儿子。
见自家兄长引着十五六骑，亲自一大早的跑到关口，韩六爷不想也知道是哪个来了。
西府，刘家。
刘宪送来连着几车的奇珍异宝，不过刘国老本人却是没有到。
这消息，韩世子显然是早就知道的。
韩世子迎上来人，出言打趣：“平日请都请不动，老头子过生日你倒上心了？”
“皇帝还盯着，父亲需要避嫌。何况父亲年事已高，不宜奔波劳顿，我会再向伯父致歉。”
“搞那么认真干什么？”
“镇北王爷的大寿，刘家自然要重视。”
不耐烦对方这幅一本正经的模样，韩世源啧声扯开话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往后我过生日，你可记得来。”
这离题万里的话头，想再严肃下去就难了，青年摇头失笑道：“等你当了王爷再说吧。”
韩世源笑着称是，不做争辩。
“晨辉到了吗？”
“那小子要是到了，能不在这儿等你？”
“你在，说不好。”
“啧，话里有话啊。”
“你没欺负过晨辉？”
“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商量件事呗。”
韩世子警惕眯眼，作势佯叹道：“人心不古啊，见面就下套。”
“这次伯父的寿宴，符国安的人也来，我不想晨辉同他们有过多接触。你看着点他？”
“这可是个吃力的伙计，二少爷给发多少工钱？”
“你开？”
“那我可不客气了。老头子的寿宴办到二十号，多留十日。”
“这不妥吧，我可是公务在身的朝廷命官。”
“少来，西府谁还能管了你不成。你不是想见天河关，忙过这段时间带你去。”
“杜老那边……”
“你不说我不说，杜老头不会知道的。”
“只你我？”
“只你我。”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