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德二年夏。
宣王姜辛新纳一名小妾入府,随那小妾一道入府的,还有北方下来的一名琴师。
小妾与琴师俱是有好颜色的郎君。
姜辛初见这二人面,先被琴师勾走了三魂,又被小妾拿走了剩余的七魄。
庭院深深,伪饰成小妾的徐恕坐在凉亭中,听扮作琴师的周斯玉奏琴。
一月前周斯玉从望京派下来的琴奴刺杀姜辛失败,虽那琴奴临死前没有向姜辛暴露自己的身份,可多疑的姜辛已经按捺不住想要造反的心思了。
大梁正值多事之秋,不能再起内战。
周斯玉无奈之下,与徐恕亲自到宣王的封地蜀阳一趟。
凉风掠过湖面,将清爽的水汽带到凉亭中。
徐恕穿了一身蜀锦裁的素衣。
他蓄长了头发,又按姜辛的偏好妆扮自己,比女子还要婉约柔美。
周斯玉身穿青袍,她是女扮男装,不用刻意妆扮,也长在姜辛的审美上。
姜辛素来喜欢自己的随侍有皎白阴柔的容颜。
“今夜姜辛到这院中,你杀不杀得了他另说,要保全自己。”周斯玉抚弄琴弦,不敢抬首细瞧徐恕的脸色。
来蜀阳的路上,他没有与她多言一句。
她着实不敢再得寸进尺,要徐恕像琴奴一样,假意向姜辛献身。
“你顾自己,贫僧不用你操心。”徐恕捏着茶盏,与周斯玉截然不同,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脸。
曲音美,人更赏心悦目。
徐恕抿下一小口清茶,他抵达蜀阳之前,早命北朔王军埋伏在蜀阳邻近的州郡,是可以全灭驻扎在蜀阳的姜家军的兵力。
与周斯玉主张文治不同,徐恕主战,不管是治理梁国还是荡平列国,文人谋士远远没有一支常胜的军队好用。
徐恕袖中飞出一枚匕首,匕首尖扎进了琴案上,恰好定在周斯玉手边。
“予你防身的匕首,收好来。”
周斯玉将那匕首拔下,确是见血封喉的利刃,将匕首藏进了自己袖中。
“江宁距蜀阳只有一百里路,今夜一过,卫瑛会从江宁过来领兵护送我们回望京。”
徐恕悠闲品茗,屈指敲击案面,跟着她的琴音打拍子,陡然问了一句。
“你喜欢琵琶,怎么学了操琴?”想起当年江宁鸣翠坊那夜,也曾被她的琴音撩动蛊惑。
周斯玉:“为博郎君欢心,才学的。从前我是无权无势的公主,靠鸣翠坊学来的一套媚术辗转于王孙公子身侧,他们为我赴汤蹈火,我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位。他们临死前,还要念我一句好。”
她瞟了他一眼,见他愣住了,轻笑道:“你我当初婚约,不过一桩买卖,我对你并未生过真情真意。恨你厌你,是因阿娇与小昭死在了北朔,如今也释怀了。”
她停顿了一下,“小菩萨,倘若我们能活着见到明日初升的朝阳,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只能做朋友吗?
徐恕没有应她。
周斯玉以为,徐恕不愿意和她这样的人做朋友,嫌她是个女骗子,静静弹琴,不与他说话了。
靴声响起,越来越近。
周斯玉偏首,望见姜辛朝凉亭这边行来。
姜辛二十有二,一身红色长衫,眉眼细长,脸上笑意似有若无,有贵族公子的傲气。
“如心。”姜辛唤的是徐恕。
他于徐恕身旁落座,嗅到徐恕身上清冷的香气,有些意乱情迷。
这名新纳的小妾肤白胜雪,他触过他的肌肤,也像雪一样是清冷的。
姜辛命近侍端来温好的青梅酒,先斟了一杯,递与徐恕手中,又举起自己手中的酒盏,与徐恕碰杯。
姜辛侧目,瞥见琴案后的琴师亦风姿绰约。
一下生了同时染指二人的心思。
他道:“今夜,不若我们三人共寝?”
是个问句,但不容徐恕与周斯玉拒绝。
姜辛用阖上的折扇顶端指向琴案后的周斯玉。
“玉奴,你也来共饮一杯,贺一贺本王得了如花似玉的小夫人。”
周斯玉站到姜辛身侧,接过姜辛递来的酒盏,嗅到青梅酒中的异香。
为求夜里三人尽兴,姜辛在这青梅酒中下了特制的五石散,他玩得倒欢。
徐恕起身,夺过了周斯玉手中的酒盏,代她饮下。
“王爷,请恕如心不愿与这卑贱的琴师共同服侍王爷,王爷的酒,也只能如心饮。”
徐恕假意使着小性儿,装作吃醋的模样。
姜辛就吃这一套,喜欢府中姬妾为他争风吃醋。
为了规训这名新纳的小妾,姜辛揽过周斯玉的腰,抱她坐到自己怀里,想用琴师再醋一醋徐恕,要他为自己发疯才好。
周斯玉感受到一只大掌从她腰腹一直往上摸索,快要落到她胸前,会穿帮的。
她连忙捉住了姜辛不规矩的手,将他的掌腹放到自己脸颊处,妩媚笑道:“王爷,奴的脸蛋是不是和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细腻?”
徐恕趁这二人调情,走到姜辛身后,借口为姜辛按摩脖颈。
枝头鸟雀振翅高飞,啾啾鸟鸣声中混迹了 “咔嚓”一声。
徐恕轻轻一掰弄姜辛的脖颈,没等他痛苦吭出一声,他就咽了气。
周斯玉抱住姜辛无力低垂的脑袋,高声道:“王爷喝醉了,小夫人,奴和你一起将王爷安置到榻上去。”
这话是特意说给凉亭外的王府侍卫听的。
王府侍卫们对自家主子贪杯饮醉见怪不怪。
周斯玉、徐恕一左一右架着姜辛的尸身往寝房中去。
等闭了房门,徐恕将姜辛的尸身胡乱塞进了一个紫檀木箱子中。
他盘腿坐到榻上,脱了汗湿的外衣,裸露精壮的臂膀与胸膛,试图用内力将掺了特制五石散的青梅酒逼出来。
岂料一运功,浑身更加燥热。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中烧得厉害,欲望无法填补。
周斯玉察觉到徐恕的异常,刚欲伸手去探他的额温,因见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赤红一片。
徐恕扼住了她的手腕,强忍下扯她入怀的妄念,“你退到外室去。”连说话喷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更不敢睁眼看她。
周斯玉感受到他掌腹如火的炙热,想到青梅酒中特制的五石散,明白他如今境地凶险。
不如用自己的血给他试一试。
周斯玉取出袖中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腕一刀,将那渗出血珠的伤口贴到徐恕唇上,要他吮吸。
徐恕不想的,是本能促使他吮吸这入喉凉凉的血。
他逐渐平静下来,呼吸节奏也缓和如常,周身的烧灼感褪去。
“我原有寒疾,虽已痊愈,但血仍是冷的,与常人不同。”有名医给她看过,开玩笑说,她好比一株降火清热的极品金银花,周斯玉没想到她的血还真能派上用场。
差不多了。
周斯玉收回了手腕,她坐到榻沿,从徐恕袖子上撕下一块布,缠绕包裹自己手腕的伤口。
撕下的那块布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周斯玉无奈只好从自己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来包扎,她这身衣裳料子略微粗糙。
徐恕盯着她的动作,蹙眉问道:“疼吗?”
“疼。”
谁到手腕上划拉这么长的口子能不疼?
周斯玉缠好了布条,“你帮我打结,我一只手打结不方便。”
徐恕是盘腿的坐姿,他将她手腕轻轻置于自己膝头,解开了她缠裹伤口的布条。
周斯玉急道:“不是!你喝了我那么多血,还想喝呀?我可会失血过多晕过去的。”
她会错了他的意。
徐恕边帮她重新包扎伤口,边道:“你绑得太松了,不能达到止血效果。”
周斯玉松了一口气,眼睛不经意间瞟到他胸膛上的腹肌,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练出和他一样形状的腹肌。
徐恕绑好了收尾结,见她盯着自己的胸膛看,赶紧扯起了上衣,慌乱间衣带都系错了,刚白皙起来的脸颊又烧红起来。
“我又不是没看过,多的是比你那儿好看的郎君,小气鬼。”
徐恕闻此言,又去解开衣带。
“那贫僧做个大方的人。”
“算了,你还是穿着吧,教我能练出你这样形状腹肌的法子便可。”等她练出来了,看自己的不比看这些臭男人的美滋滋。
周斯玉下榻,她有些口渴,走向桌旁。
“每日弯弓拉箭、骑马习剑八个时辰,坚持十五年左右即可。”徐恕不信周斯玉有那么丧心病狂,会养比她小十五岁的面首。
“也就是说,等我三十三岁了,就可以有你这样的效果。”周斯玉双目炯炯有神,打算回宫建一个更大的跑马场。
徐恕会心一笑,原来是他自己想歪了。
她会卖弄风月,壳子下却对男女情.事是一窍不通的。
说卫瑛纯情,她比卫瑛还要纯情。
“你笑什么?不信我能坚持十五年弯弓拉箭、骑马习剑吗?”周斯玉有些生气,抓下腰间一个香囊向徐恕掷去,“你这臭和尚,别小瞧人。”
徐恕假意将落到他膝边的香囊拂开,实则偷偷敛入了自己袖中。
“贫僧笑,是笑你在人后还是小孩儿心性。”
周斯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朝徐恕扮了个鬼脸。
“我就愿意做小孩儿,但母后不允、列祖列宗不允、文武百官不允、大梁不允…”
“佛祖菩萨允。”
“你说什么?”
“贫僧说佛祖菩萨允。”徐恕双手合十,向周斯玉一拜,“愿陛下永远天真。”
“若是太平盛世,倒可做个天真理想的君主,百姓会歌颂我的仁德。”
“贫僧便赠陛下一个太平盛世。”
徐恕将北朔王军的兵符掷于周斯玉。
周斯玉一脸疑色。
“你把兵符给我,几乎等于将整个北朔给我。”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贫僧已是出家人,功名利禄凡尘过,荣华富贵一捧灰,种种执念是要一一割舍的。”
但有一执,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在骨枯黄土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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